一個生命的降生
兩人站在冷風中,相看無言。
蘇葉坐了下來,見月也坐了下來,坐在了蘇葉的身邊。
見月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也許蘇葉也是這樣吧!
“其實就這樣坐著也挺好的,雖然你會覺得我很傻。”
傻嗎?
見月也經常這樣傻坐著,傻嗎,見月不覺得傻,哪個人會傻到說自己傻,那才是真的傻。
“你知道我把少爺葬在了哪裏嗎?”
“在哪裏?”
蘇葉忽然笑了。
“你看看你,我怎麽會有少爺的屍首,我隻是個丫鬟,哪裏能碰得到少爺的屍首。”
說著說著,蘇葉忽然又哭了。
溫竹年二號死了那麽久了,不會有親人去認領了,難道他的屍首還在衙門的停屍房裏躺著嗎?
那這個味道可就難說了啊!
不過,溫竹年二號也是挺可惜的,見月作為一個過來人都為溫竹年二號感覺到傷感,生著的時候誰人不豔羨,死了的人誰人裝殮。
蘇葉哭著哭著又笑了。
“我為什麽要和你說這些呢,好像告訴你,你就能幫我一樣。”
幫你什麽,幫你得到溫竹年二號的屍首?
你說對了,這種事情還真的不是我能做到的。
那天蘇葉哭了笑了,笑了又哭了,哭哭笑笑間,時間飛逝而過,臨了蘇葉拍拍屁股上的土,笑著飄走了,見月在冷風中淩亂了一會兒,隨後便跑回去了。
這條路已經來來去去了不知多少次,見月閉著眼睛都能溜達回去,哪怕現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見月是喜歡黑夜的,見月最喜歡的是一個人在黑夜裏,莫名的有一種安全感。
身前不要有人,身後不要有人,這一條路隻有自己一個人那樣是最好的,不過很少有這種機會,慢慢的,見月已經習慣了路上會遇到的人。
在屋門前下棋的大爺,在院子裏麵打麻將的趙錢孫李的三姑六婆,還有看門的黃狗,出來遛彎的花貓,見的多了,偶爾相見竟然還是對視一笑。
當然了,狗是搖尾巴,貓是喵喵叫,都有自己的微笑表達方式。
眼下,見月想著,自己在溫府耽擱了太久的時間,所以在回去的時候加快了速度的跑著,等著看到酒樓的時候,見月才放慢速度,慢慢的停了下來。
酒樓就在麵前,見月多走了兩步路,繞到了後院,一推門溜了進去。
這門也太容易被打開了吧,這怎麽成啊!
“誰?”
這忽然的一聲,嚇得見月一哆嗦。
“我。”
熟悉的場景再次上演,鐵柱大哥再一次拿著燈籠走了出來。
“我剛才還想明天找你們麻煩,大晚上不關門,萬一進來賊怎麽辦。”
“你不是沒回來嗎,我要是關了門,你露宿街頭了,明天我也好受不了。”
見月怎麽越來越覺得鐵柱貧嘴了呢?鐵柱之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你要是那麽有心,明天咱們出去一趟?”
“去哪?”
“買狗。”
見月忽然冒出來了這麽一個想法,細想想覺得也沒啥問題。
那就買吧,反正也不差他們一口吃的。
都計劃好去買狗了,怎麽著也算是去逛街,見月還起了一個大早,換了身新衣裳倒騰了一下自己不太光鮮的臉,胭脂水粉什麽的見月是都有的,但也都是晚上閑著沒事了才在臉上試探性的抹一點,摸完了麻溜就擦幹淨了,這些東西還買有見過人呢?
今天還是第一次,見月可是倒騰了一個時辰才大致滿意了一點,這不都準備好興致衝衝的走了,結果跑來了一個官府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
額,我哪裏不好了,我不好了關你什麽事啊!
“掌櫃的,不好了,二夫人生了……”
啊,見雨生了?
昨天不是說還有兩個月,這怎麽……
還好見月知道趙洪家在哪裏,收到消息之後馬不停蹄的就跑了過去,等不及趙府的下人通報,見月推開人就闖了進去。
趙府也不小,還好見月還遠在街上,就聽到了府裏哭天喊地的聲音,聽著聲音見月成功的找到了尖叫的見雨,見月看到了守在門口的趙洪,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趙洪,見月就向著屋子裏麵闖了進去。
雖然自己沒有經驗,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但是見月隻是想看到見雨,隻是沒有想到,才進門的見月看到了第一眼之後,整個人就蒙了。
麵前一片血紅。
被染得血紅的被褥,兩條露出來的泡在血水中的腿,扔了半地的血毛巾,滿屋子傾灑著的血水,最後,嘶聲力竭的哭喊。
“啊!”
腳尖都縮了起來,變成了慘白的顏色。
“啊!”
身上的被子被攥在了手裏,五根指頭被硬生生的插了進去,留下了五個空蕩蕩的圓孔。
“啊!”
額頭的汗水順著頭發流了下去,雙唇慘白。
刺耳的尖叫從未聽過,可是見月隻顧著看眼前的慘況,似乎什麽也聽不到一般。
“哇哇哇……”
見月的麵前,一個包裹在血水中的肉球滾了出來,還拖著半截蠕動的血腸,哭聲震天動地。
“哇哇哇……”
見雨緊緊攥著的拳頭慢慢的滑了下去,軟綿無力的搭在了血色不明的床鋪上。
見雨的一隻眼睛還在看著見月,似乎有了微笑的弧度,但是慢慢的見雨就閉上了眼睛。
那個哭喪著的孩子被裹到了被子裏,人都圍了過去,見雨的身邊空空如也。
“不好了,夫人暈過去了!”
“亂喊什麽,那是睡著了。”
產婆抱著不停蠕動的血球走了出去,那麽小,那麽嬌嫩。
“生了生了,恭喜老爺生了,是個少爺。”
見月的麵前依舊是一團糟,見雨無聲的躺在自己的麵前,良久,見月才過去把見雨的手捏在手中,涼涼的,濕濕的,隻有半點的暖意,似乎怎麽也捂不熱一樣。
會熱的會熱的,見月用自己的雙手捂著,一定會熱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那輕微的起伏,見月就怕再也看不見見雨了,那一刻,似乎是生離死別的距離在彼此之間拉開了,見月感受到了自己翻湯蹈火的內心,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
眼看著,無能為力,眼看著,一點點的消失。
在那個孩子哭出來的那一刻,見月真的好怕,怕他就這麽代替了見雨,怕見雨就這麽拋棄了自己。
早就不想擁有親人了,可既然出現了就不要離開好嗎?
不好離開好嗎?
屋子被熏得熱熱的,那些血跡不堪的蹤跡被慢慢的洗刷幹淨,見月依舊捏著見雨的手,手心似乎暖了很多。
昨天還是自己活蹦亂跳的妹妹,今天就這樣躺在了床上,等著見月發現的時候,自己的臉早就被淚水糊滿了,趁著別人不注意,見月立馬收住了自己的眼淚。
這麽大一個人了還哭,太丟人了。
趙洪安排好了孩子也陪在了見雨的身邊,見雨的手交到了趙洪的手中。
趙洪對見雨是好的,見月是看得到的。
見雨睡到下午了才醒來,人依舊是虛弱的,但還是掙紮著抱了抱孩子,孩子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全然陌生的環境,偶爾在小被子裏揣著。
到底是個小孩子,而且是個早產的小孩子,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似乎一碰就能碎了一般。
見雨抱著孩子就向見月湊了過來,“快,這是你三姨,叫三姨。”
還是那麽小的孩子,這是不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看著見雨沒事了,天也不早了,見月婉拒了趙洪妹夫的相送,慢悠悠的晃回了酒樓。
似乎,是個好消息。
不,這是個好消息。
回去的時候酒樓都已經打烊了,依舊是進項寥寥可數的一天,見月隨便翻了兩下賬單,然後趁著別人不注意就爬到了酒樓樓頂上。
見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就是覺得有一股說不清楚的勁堵在胸口,見月不知道該向誰說,就是說見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爬到樓頂吹吹風。
站著不舒服,坐著不舒服,見月索性躺在了樓頂上,見月有些慶幸,之前裝修酒樓的時候把樓頂做成了平的,這樣怎麽躺了不會滑下去了。
滑下去應該也死不了,這才是三樓而已,十多米的距離,頂多是半身不殘,死倒是還不至於。
想起半身不殘,見月又想起了今日血淋淋的畫麵。
分明見過更殘暴的,可是忘不了的隻有這個。
見月隻知道有些人的死是血淋淋的死,卻不知道每個人的來也都是血淋淋的來,如此血腥的創造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娘為什麽會有勇氣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在將死的邊緣徘徊,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命。
而自己,自己會有勇氣在死的邊緣帶回來了一個生的孩子嗎?
到底有多愛才願意孕育生命,至少此刻的見月是不願意拿著自己的生命帶來另一個生命的,自己都沒有活的清楚明了,怎麽能搭上另一個無辜的生命跟著自己在這個世間流浪。
再說了,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嗎?
如果有,那個人額又會是誰呢!
“好餓啊!”
見月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了一聲,一大早就跑到趙府,到了現在還是滴水未進,見月還是第一次感覺不到饑餓。
不,已經餓了。
可是見月不想動,隻能隨便喊一聲,聊當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