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腳鳥落了地
每逢佳節倍思親,也許這種心情,她現在才最能體會到吧,她望著那似乎還溫熱的屍體,不敢相信,眼淚唰的就掉下來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也從未想過從這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流著的淚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三天,醒著哭,睡著了哭,她的淚,在這三天流幹了,她恨自己,她恨她自己,她一直認為是她鬆開了那叫做希望的手,她有時候就在想,如果、如果自己再堅強一點,再理解包容一點,不逃避,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她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折磨著自己,看著自己這張繼承了所有的臉。在外人眼裡看來,她又會笑了,她不哭了,她好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傷從未好過,也從未真正的癒合過,甚至不斷的被翻開又縫合,然後又割開。
她變得格外敏感,只要一個字就能觸痛她,她學會了不動聲色的活著,沒有人發現她微微輕顫的身體,沒有知道她有多痛苦,有多少個夜晚還再被窩裡以淚洗面。
她用了十年拯救自己,卻依然無效。
今天,是她26歲的生日,沒有人記得,只有自己記得。曾經也有人記得,她有禮物、有蛋糕,有著生日的祝福,有著動人的期許。曾經的美好卻並未能夠溫暖她,而是像毒藥一樣,讓她慢慢窒息。
「楊夏,趕緊去搬貨。」張姐頤指氣使的對她說,似乎在她眼裡就是一頭牲口。
「我不幹了。」她的聲音有些大。
平常張姐這樣對她,她不甚在意,也無所謂,但今天,就好像是黑暗徹底來臨,把她的陽光吞噬的一乾二淨,她無法再忍受著這一切了,這麼多年的行屍走肉,夠了,真的夠了。
張姐一臉的怒容,但這並不妨礙她離開這,離開這個工資少,活繁重不堪的地方。張姐似乎很是不滿這個從來都很是聽話的牲口竟然給她擺臉子。
「你以為你是誰,不幹了是吧,那就趕緊捲鋪蓋滾蛋,一毛錢工資都別想拿。」
張姐的那種態度真想叫人把她的心挖開,看看裡面是不是冰塊。可是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何必再讓自己被世人詬病呢,這種早晚也會下地獄的人,不值得髒了自己的手。
「那些錢,就留給你買棺材吧。」她毫不客氣的回擊,轉身就走了。
她回到了地下室,她有一個書櫃,書柜上放著的一些書、相冊、還有一些厚厚的本子。她找來一個油漆桶,一頁頁把厚厚的本子燒掉,相片一張張丟進火里,看著火,她有些恍惚,伸手觸碰到火苗,「好燙!」火苗灼傷了她的手,即使這麼接近溫暖,她扔感覺到薄涼。她沒有處理傷口,就那麼放任著疼痛蔓延。
她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等到東西都燃盡,化作灰燼,她想沒有什麼好不能放下的了,又想到自己的自己銀行卡里還有一些積蓄。於是打定了主意。
「嘟~嘟~嘟~。」她撥通了電話。
「喂?」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似乎不太願意接到這個電話。
「我把剩下十年的錢給你,你幫我交了吧。」她想說些什麼,但早已是陌路人,說什麼似乎動已是枉然。
「好。」電話那頭的人更是沒有多餘的話,也就這樣了。
她掛斷了電話,利落的用支付寶把錢轉給了電話那頭的那個人。
她拿出一張紙,拿起了筆,寫著什麼,不知道寫給誰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到,但總是希望別人看到,寫完,看了看,她把紙攥在手裡,想想竟然還有希望,真是太可笑了。這張紙被揉成一團,丟在了角落。
她走到門口,看著這間絲毫沒有回憶的房間,笑了笑,鎖上門走了出去。
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她看著來來往往成雙成對的人,似乎在向世界展示著他們的幸福,這種幸福在她看來很刺眼,而更刺眼的是那些一家三口,父慈子孝,溫暖在三人之間蔓延。她閉上了眼,搖了搖頭,再睜開眼,眼裡已將全然看不到那些溫暖的人事物了。
她走著走著,看見街邊爛尾的房屋,想了想做下了決定。她走進爛尾樓,看著慘敗的樓梯,慢慢的爬上了頂樓。
她站在頂樓,望著萬家燈火,突然很想家,但是家又在哪裡呢。那個出租屋可不是家,家呢,怎麼會沒了呢。
她的葬禮會有誰來呢,有沒有可能有人會流下珍珠呢,要是真有,那豈不是白死了!想了想她又嘲笑自己,都到這步田地了,還奢望這些,明知道什麼都沒有了,還再做夢!
其實是會有的,有的,只不過她的眼和心已經蒙上可黑紗,她已然看不見別人流的誠實的眼淚,
在這座廢棄的高樓下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具摔成肉醬的屍體。
人死前據說回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呈現在眼前,她卻不是,如果把回憶呈現在她眼前,那麼她連最後一刻享受飛翔的樂趣都會消失殆盡,她會恨不得快些落地。她想的是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再也不用聽那些往她心上扎刀子的話了,終於再也,再也看不見,初生的太陽,渾圓的滿月了。
落地的一瞬間,她想終於自由了。
「閻王,這魂魄收么?此人按照命盤不應該如此,但身以死,怎能不如地府。」
「交給我吧,上天自有安排。」
一個月後,才有人發現,幸好是冬天,屍體雖有些血肉模糊但尚能看,通過基因對比,找到了家屬。家屬認領完屍體,火花,然後下葬。
那張紙上寫著:
生從水中來,死在水中去。
此生憾事多,以死來解脫。
不想再輪迴,嘗盡世間苦。
莫因我而傷,一切乃天意。
生為浮萍,終生遊盪,註定無根。
入土為安,非我所願。願隨大海,游遍世界。
出租屋迎來一個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就離開了,沒有人看到這張紙,她也沒有海葬,而入了土。生前不能做主,死後亦不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