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雨欣的想法
一輛小馬車悠悠行徑,青青河水淺淺緩流,隱秘著石子的小道從輪下卷過,「停車,快停車。」
車夫拉馬停下,一個清秀的公子哥跳下車跑到一旁大吐特吐。
那車夫搖了搖頭,「我知道慶豐閣的菜品是頂好的,也見過不少客人因為食多而難受的走不了路,可卻沒見過像公子這樣吃到吐的。」
雨欣捂著肚子又吐了一趟,車夫不忍道:「要不我去給您摘點野酸果消消食?」
她擺擺手,靠到樹旁休息,她是吃撐了,可更多的是因為暈車才吐的,剛才在慶豐閣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所以才叫方主廚一次性把菜都做好,她每樣都吃了,也提出了建議,應該會有幫助吧。
記得以前有段時間她迷上了做菜,天天看美食節目,幾個月下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喜歡吃而看,還是因為喜歡看而看,反正她覺得主持人說的比她自己做的好吃。
車夫等了一會,「公子,要不上車吧,再有半盞茶的功夫便進城了。」
眼看是快到了,雨欣無力的說道:「行了,剩下的我自己走,你回去吧。」再坐下去還指不定吐出什麼來呢。
那車夫聽著高興,可又擔心把她一個人撇下對慶豐閣不好交代,便一直堅持要送她進城,直到雨欣說有人會來接她,車夫才半信半疑的架馬離開。
雨欣靠坐在樹邊摸了摸肚子,就像阿非說的賺錢都不容易啊,十道菜,一百五十兩都裝這裡頭了。本來她打算等子染那傢伙酒醒了給他要二百兩的飯錢,可沒想到那小子居然先走了,聽柜上的夥計說好像是有人來接他。
若算上被三丫頭搶走的那二百兩,她一共少賺了四百兩,不過還好,今天有一百五十兩入袋,雨欣忽然一笑,像這樣算著帳倒讓她想起以前玩網戲的時候,每天固定的模式是,打出裝備換金子,換了金子存起來。反正身上一有錢她便存在庫房裡,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一樣,天生喜歡存錢。
就在雨欣休息的時候,從對過走來兩位大媽,她們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邊走談論著。
「哎呦,可把我嚇壞了,突然冒出來那麼多人打成一片,刀刀劍劍的,好怕人啊。」
「就是啊他嬸子,咱們還是走老路算了,免得又碰上這夥人。」
「對啊,瞧方才那穿紅衣服的,長的可真漂亮,比那勾欄里的清倌都漂亮。怕是別人把她當女娃搶了。」
「嗯,恩?他嬸子,你是不是去過了。」
「什麼?沒有啊,我不知道啥子勾欄。」
「是嗎?」
「他姨,你知道?」
「不、不知道,沒去過。」
「就是說啊,剛剛可把我嚇壞了……」
雨欣想著她該不該笑,勾欄?她晃晃腦袋起身往城裡走。
****************************
柳府後巷
雨欣試著推了一下木板,門沒有鎖,看這個時間翠環應該回來了,好在給她留著門,她閃身進去順帶把木栓合上。
早前她便與翠環說了,到了點她若沒去香袖坊便讓她先回府,但要從大門進去後門不用著急著去鎖,別人看到了她便會以為卿鳳也回來了。
回到春萱閣,雨欣回房內換好衣服來到院后的空地上,那有幾個閑置失修的破柴房,她走到第一間敲了敲木門,「是我。」
門遲疑的打開了,從出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瘦高的男子,因為在房裡帶了十幾天暗無天日的日子,現下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臉上的顴骨更加突出了。
男子看到雨欣笑了下,「大小姐,你怎麼來了。」
像他這樣,大家不難猜出他是誰了吧?沒錯,他就是真正的周賴頭。
若問他怎麼會在這兒?那可要從半個月前說起了……
雨欣記得那晚的月亮特別的亮,她因為中午睡得太多晚上失眠,所以便端著面盆出去想洗把臉(那樣會更睡不著的吧),等她開門時看到那兩個出發亮的顴骨,條件反射的一盆子砸下去,把人砸暈了。
她當時嚇了一跳,急忙跑去翠環的房裡看看,見她還在睡著鬆了口氣,把她叫醒幫忙把人綁起來。
這人便是周賴頭,豐州當地人,原名周有來,本意是說這個名字有來頭,但有什麼來頭沒人記得住,就記住了個來頭,所以就被叫成了周賴頭(出於好奇雨欣才問的)。
周賴頭在渡船口做苦力,憑力氣幹活賺不了多少錢,而且當時他的老婆摔傷了腿,錢全拿去抓藥了,家裡沒米又沒錢買,為了不讓一雙兒女挨餓,他跑到一家米店去偷米,但剛跑出街口就被抓住了。
可那家店主非但沒把他送官而是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幫著干點事,當時他多留了個心眼,叫自己的妻兒拿了錢回鄉下老家,他就隨著那個店主去了一個地方,還見了一個人,那便是柳家大總管柳福。
雨欣那時很生氣,恨不得上前給他幾腳,人在氣憤時什麼矜持高雅都是屁話,她要讓他當著柳貴洲的面把事情都說出來,到時三夫人在柳府也無從立足。
但周賴頭立馬叩首哀求道:「大小姐,求你天亮了再把我交出去,因為我老婆孩子是連忙趕夜走的,等到了天明,他們便能出來豐州城了。」
其實他這人不壞,那天柳福並沒有告訴他要做什麼,直到把他帶進了柳府才說的,當時
他偷偷進到院中便一直蹲在房外,是想著等到雨欣醒了再進去,柳福讓他做的事太傷天害理,他實在做不出來,所以才在門外守著,他說之後就算被人抓住了頂多是說他欲行不軌,這樣也不至於把人家姑娘的名聲給毀了。
豐州城這個地方入夜捲風陰冷,雨欣看到門外有兩個清晰的腳印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而且他被打暈時手腳都凍僵了,為了不讓柳福找到他,雨欣便叫他躲在春萱閣里,每天三頓飯由翠環偷偷送來……
雨欣把目光從那兩個顴骨上收回來,「你可以走了。」
周賴頭乾枯的眼神一下恢復了光彩,「大小姐,您是說真的,我真的可以走了。」
雨欣笑笑道:「都過了大半個月了,誰還會提起這茬啊。」
周賴頭熱淚盈眶,膝蓋一彎就要跪下,「大小姐之恩,我來世做牛做馬……」
「打住,」雨欣一是阻止她下跪,二是阻止他說話,她淡淡道:「我之所以保你,是因為你還是個好人,好父親,好丈夫。」
其實,並不是頂天立地才算是男子漢,也不需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才是真男人,能為自己的妻兒求的一頓溫飽,能成為家裡的頂樑柱,這也算是一個男人該做的。
周賴頭慚愧的摸了兩把淚,雨欣看著他,「我想你之前的工作是幹不了了,今後有什麼打算,可是回鄉下老家?」
周賴頭畢竟也是摸爬滾打過三十多年的人了,他自是聽出雨欣話里的另一層意思,他哽咽道:「若是大小姐不嫌棄,覺的我老周還有什麼可用的地方,請開口吩咐。」
雨欣滿意的笑了笑,「你之前說過你是本地人,那你對豐州城很熟了?」
周賴頭一愣,點了點頭。
雨欣又問,「那你可清楚除了豐州城以外的那八座城?」
周賴頭笑道:「老周少時走過鏢,倒也是去過,只是近幾年腿腳不耐用,走不了遠路才回到豐州城,幹了這趟力氣活。」
雨欣想了想,笑道:「那行,反正我無非就是想聽聽外面的趣聞,不過今日便算了,你這一躲便是十幾日,想來你的家人也會著急,還是先去與他們碰碰面吧,來,我帶你出去。」
周賴頭聽著心上一揪,不免嘆了口氣,跟著雨欣來到院落的牆根邊上,她扒開一摞乾草,現出一個小裂縫,看大小隻有周賴頭如今這瘦長的身形能擠得過去了。
雨欣拍了拍手道:「你從這裡出去吧,晚些會有人來補牆,要出去只有現在了。」
周賴頭應了一聲,剛俯下身又回頭問道:「大小姐,我走了,您若有事要吩咐我了怎麼辦?」
算你有良心,她道:「你不說我倒忘了,以後若有事找你,我會在牆頭立一根竹竿,你看到了第二天便去香袖坊。」
周賴頭道:「好,小的記下了。」
雨欣一愣,還真把自己當夥計了,她暗自一笑,從懷裡取出三張紙,有一張是玉墜印子,她之前讓小牧多印了幾張,另外的兩張是銀票,她對著周賴頭說道:「你走之前幫我辦件事,把這一百兩銀子存到開泰錢莊,這裡有信物的印子,你直接交給他們就行了。」
周賴頭伸手接過,看了一下,取出一張銀票,「大小姐,這多了五十兩。」
這是你的五十兩。雨欣一笑,「你打算就這樣回去嗎?」
周賴頭雙目水潤,「大小姐,老周……」
雨欣一擺手,「別說了,快走吧,一會有人來了便走不了了。」
周賴頭鄭重的點了下頭,將銀票塞到懷中,彎下腰,吸腹扭動著身軀好不容易才擠了出去,他在外面小聲的與雨欣道別後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雨欣慢悠悠的將乾草挪到牆上,她舒了口氣,席地而坐,眼中寒意隱現,就想她說的,你想著改變世界,可到頭來不知是你自己變了,還是這個世界改變了你。
她以前都不知自己原來可以變成一個有城府的人,其實她讓周賴頭去給她存這一百兩銀子是在賭,若他存了,她就賭贏了,也有了一個可用之人,若他沒存,那便是她輸了,也正好認清了這個人。
說實在的,以前她以為只要不怕便行了,可沒想到有時現實給你看到的一切才是最殘酷的,現在她也會怕了,怕那晚如果周賴頭心再黑些,他真的按照柳福的話做了,到時她會怎樣她真的不敢想。
所以那天她一晚沒睡,想了很多,若她連卿鳳都護不周全,那她還怎麼護著自己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