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金吾不禁(2)
柳兒笑道:「沒有什麼。只是小姐今晚見了那人後就一直這樣子,婢子服侍小姐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小姐像這樣。」
武千鶴嘆了一口氣,幽幽的道:「今晚那人,你說是什麼來歷?可是哪家的公子?」
柳兒搖頭道:「小姐,那人恐怕不是什麼公子,倒像是個窮途潦倒的書生。」
武千鶴驚道:「你……你怎知道?」
柳兒道:「我看他身上衣服打了好幾個補丁,雖然都在不顯眼的地方,不過婢子全瞧在眼裡。」
武千鶴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怎麼都沒看到?」柳兒微微一笑,並不介面。
武千鶴又道:「你說我還能再見到他么?」
柳兒低聲道:「婢子不知,不過小姐是金枝玉葉,凡事要小心些。」
武千鶴嘆了口氣,她生性高傲,難得遇上一個聊得來的朋友,卻不知是否能再見。
「大小姐,那小子還真耐命。我把他調去後花園伺候花花草草,連鋤頭也不給他一個,他居然自己買了一把,死賴著不走……」
武千鶴一晚輾轉反側,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聽見管家和姐姐武百華在那交頭接耳的,不知在談什麼事。
武千鶴也沒心思多理會,悶悶的吃過早飯,向長輩請了早安,便又自回房中發獃。
之後一連十餘日,她每日自去學畫,卻始終沒有再遇上那公子。婢子柳兒見她愁眉不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黃昏,武千鶴學完畫后心頭煩亂,在府邸院中賞花散心。
她心情不佳,越走越遠,武家的宅子不小,不知不覺竟走到下人住居的地方。
柳兒道:「小姐,這裡是府中長工、下人們的住處,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武千鶴卻忽然來了興緻,她自小錦衣玉食,還從不知道窮苦下人們是如何過活的。
只聽她緩緩地道:「我從不知下人的生活是什麼景況?我想瞧瞧去。」柳兒不便違逆,便跟著走了下去。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伴著初春的浮雲,園中的花草被夕陽映得紅了,宛若畫境。
武千鶴心中一陣悵悵的愁思,不知如何方能解脫。柳兒看著武千鶴紅通通的臉蛋,不由替她嘆了口氣。
武千鶴聽了她的嘆息,幽幽的道:「柳兒,你也有心事么?」
柳兒道:「婢子沒有心事。」
武千鶴淡淡的道:「那你又為何嘆氣?」
柳兒搖頭道:「小姐,柳兒是心疼你啊!」
武千鶴笑了笑,說道:「傻丫頭,我沒病沒痛,你心疼我做什麼?」
柳兒低聲道,「小姐,我聽人家說過,世上的事,不如意十常八九,你可看開些啊。」
武千鶴望著晚霞,輕輕地嘆了口氣。
柳兒正要勸慰,忽聽一人大聲吆喝,赤腳提鋤,正對園裡花草大肆摧殘,嘴裡還念念有詞,其狀頗殺風景。
武千鶴一怔,說道:「柳兒,這些花草植來甚是不易,那人在作什麼呢?」
柳兒對那人叫道:「喂!你這人在幹什麼?這些花草都要給你弄死了!」
那人背對著主僕二人,沒好氣的道:「我就是要把它們全毀了。」
武千鶴眉頭一皺,說道:「是誰吩咐你這樣作的?」
那人卻似沒聽到一般,仍是用力砍拔。
柳兒道:「你這人怎敢那麼無禮?二小姐在問你話哪!」
那人頭也不回,說道:「是管家吩咐我的,要我把這裡的花全砍了,另外再種新的。」
武千鶴奇道:「竟有這等事?這我倒是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待我問問管家去,你再幹活不遲。」
那人道:「小人是種花植草的下人,就算說了名字,二小姐也記不得,不如不說。」
柳兒怒道:「二小姐問你話,你拖拖拉拉的說什麼廢話啊!」
那人道:「大小姐吩咐過的,要小人不可和內宅小姐們說話。」
武千鶴又是一奇,道:「有這種事,你到底是誰?」
那人手上不敢稍停,說道:「小人姓花,名草人。這名字非常好記,是二小姐一人專用的。以後二小姐看到我,大叫一聲『花草人』,我就知道啦!」
武千鶴明知他在胡扯,但也忍不住好笑。
忽見管家匆匆走來,大喝一聲:「孟東庭!你這死小子!不做事在這扯什麼?」
武千鶴聽見管家叫那人作「孟東庭」,她心道:「孟東庭,孟東庭,好熟的名字。啊!孟東庭不就是爹爹的那個書僮嗎?怎麼給派在這種花了?」
她想起爹爹跟自己講過此人幫陸府尹解了一個天大的難題,深得爹爹的喜愛,有意要收他作幕賓。
武千鶴不禁微微好奇,想看看這個才華出眾的青年長得是什麼樣子。她只見夕陽照在孟東庭寬闊的背上,卻見不到他的臉。
卻見管家又吼又跳,在孟東庭身邊直罵。武千鶴說道:「管家,是你要他把花草拔掉,再重新栽植的?」
那管家陪笑道:「是啊!這些花草大伙兒看得膩了,不重栽不行了。」
孟東庭頭也不回,大力地把一株株菊花拔了下來。武千鶴搖頭道:「孟東庭,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對待花草是如此殘暴!」
孟東庭哈哈大笑,回過頭來,說道:「我舉止粗魯,倒教二小姐受驚了。」
武千鶴一怔:「怎麼這笑聲如此熟悉?」只見夕陽照在孟東庭臉上,他滿臉也儘是訝異,兩人一起驚呼:「原來是你!」
那被喚做孟東庭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幾日她芳心可可,深藏心中的男子。
武千鶴此時方知,元宵燈會中和她一起賞燈打謎,此後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原來就是她家中的書僮。
兩人凝視對方的臉龐,武千鶴見孟東庭臉上的神色從驚訝慢慢變成漠然,最後是嘀嘀咕咕的轉過頭去。
管家吼道:「死小子!你敢和二小姐說話!大小姐的話都丟到一邊了嗎?」
孟東庭不再言語,低身拔草。
武千鶴叫道:「公子!」
孟東庭卻不回頭,默默地干著活。
管家笑道:「二小姐,你怎麼叫他做公子?這人身份賤得很,不過是個下人。你這般叫他,他那受的起啊?」
武千鶴臉色一沉,對管家道:「下去!這沒你的事。」
管家不知武千鶴為何發火,陪笑道:「二小姐,你這是……」
武千鶴板起俏臉,冷冷地道:「我叫你下去,你沒聽見嗎?」
管家見二小姐面色不善,只有躬身退開。
武千鶴忽道:「且慢!你明兒個把他調回書房,這裡的粗活別叫他做了。」
管家遲疑道:「二小姐,大小姐吩咐我,要這小子在花園裡幹活。我若調他回去,只怕大小姐生氣哪!」
武千鶴頓足道:「怎麼?你眼裡只有大小姐,我這二小姐你就不放在眼裡了嗎?」
管家哪見過二小姐發這麼大的脾氣,頓即傻了,心中急轉:「這二小姐雖然自小沒了母親,但卻深得老爺寵愛,我可得罪不起。」
他忙道:「二小姐既然這般說,我明天就把他調回書房。」
武千鶴見孟東庭仍低頭幹活,低聲道:「你……你不用做這些活了,知道嗎?」
孟東庭卻恍若不聞,還是俯身拔草。
柳兒叫道:「喂!二小姐把你調回書房了,你沒聽見嗎?」她叫了兩聲,孟東庭既不回頭,也不停手。
柳兒哼了一聲,道:「小姐,這人是個瘋子,我們別理他。」
武千鶴見了孟東庭的樣子,嘆了口氣,低聲道:「算了,我們回去吧!」
其實,孟東庭豈會聽不見武千鶴的說話?他又怎會不知武千鶴的好意?但他就是說不出這個謝字……
孟東庭自己也不知為什麼,他寧願繼續再這做粗活,他也不要見到二小姐,受她的恩情……
原來這近一個月來,大小姐每日里只打著那幾個壞心眼,就想趁著爹爹不在家,趁勢將孟東庭趕出武府。
管家奉了大小姐之命,先將孟東庭安排到園裡種菜,待見他做得頭頭是道,卻又把他折騰去種花,每日里就是要他拔掉園中花卉,之後再行重栽,整日里反反覆覆,非把他整得七暈八素不可。
只是孟東庭念著武鳳昭與自己的約定,無論大小姐如何惡整,他始終信守承諾,苦撐不走,卻沒想到陰錯陽差識得了二小姐。
到得第二日,那管家果然不敢違背二小姐吩咐,便命孟東庭仍舊回書房打理。
孟東庭如以往一般,打掃完后又開始習練內功。他此時內力已非凡俗,練得片刻便覺精神奕奕,至此已是不練不快。
正練間,忽聽一人敲門,孟東庭一怔,此時武鳳昭北上京師去了,武百華更是提起看書就頭疼,此外甚少有其他人到書房來,卻又是誰會在這個時節來這書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