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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牛刀小試(2)

  那被喚作陸大人的,全名叫作陸民貴,正是這應天府衙門的府尹。他與武鳳昭早年間便相識,同在南京為官多年,兩人頗有交情。


  二人一個兵權在握,一個是當地父母。因此武陸兩家也多有走動,武鳳昭還有意把自己的小女與陸民貴的兒子給撮合在一起。


  只是兒大不由爺,長輩雖然上心,但兩個小輩就是遲遲對不上眼,並無什麼喜人的進展,干著急卻也是沒招。倒是陸民貴的兒子陸翔有事沒事常到尚書府串門,似乎和武鳳昭的大女反倒相談甚歡。


  武鳳昭出門巡查防務數月,回來后便心事重重,心中煩悶。今日這老朋友突然登門,讓他是喜出望外。


  只見武鳳昭趕緊迎出書房,一把拉住陸民貴走進書房,邊走便高聲道:「快快看茶。」


  孟東庭在一旁趕緊給二人泡上香茗。


  用茶已畢,武鳳昭這才關切地問道:「我外出數月之間,不知朝堂之上有何大事發生?」


  陸民貴道:「還能有何大事?那柳松現在已經開始整肅督察院的人,好幾個硬頸的都辭了」


  ????「唉!」他嘆了口氣繼續道:「這麼一來直把劉黑炭給氣得不輕。柳松卻還窮追猛打,硬是把他那幫上躥下跳的挑梁小丑們安插進了都察院。」


  武鳳昭聽到朝堂上下如此敗壞,不由得搖搖頭道:「照此下去,柳黨橫行,朝堂之上只怕更無寧日!」


  兩人嘆息以對,剛剛那股子老友相見的高興勁頃刻間就消散不見。


  ????武鳳昭見氣氛凝重,連忙換了個話題緩解一下尷尬,他指著陸民貴身後兩個家丁道:「你這是無事獻殷勤,准沒打什麼好主意啊。」


  ????那陸民貴嘿嘿笑道:「嘿!你還別說,確實是有個為難之事讓我煞費腦筋,只好來向你求救!」


  武鳳昭見他說得真切,不禁奇道:「這南京城誰不知陸兄你才智雙絕,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你?」


  陸民貴連忙搖手道:「哎……倒是這南直隸人人都說武尚書你才智過人,學富五車,我此次來是真心求教的!」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放聲大笑。


  武鳳昭歡笑之餘,瞥見老友眉宇間隱有憂色,這才正色問道:「卻是何事,說來我與你參詳參詳!」


  陸民貴又是一陣長吁短嘆,道:「賢弟啊,我這次真是犯了難了。你倘若不救救愚兄我,恐怕我這應天府府尹的差要當不久了!」


  武鳳昭聽他說的嚴重,登時驚問道:「怎麼!可是錦衣衛那幫人來為難你了?」


  陸民貴搖頭道:「那倒沒有。我們這些南京的官兒在外人看來都是養老等死的,錦衣衛那幫人京師里的事都忙不過來,哪裡會有空來管我的閑事!」


  武鳳昭皺眉思索道:「不是錦衣衛,難道是東廠的人?換其他人也沒這麼大膽子惹到你的頭上!」


  陸民貴道:「東廠現在大有壓過錦衣衛之勢,更不會對我怎樣。」


  武鳳昭越發驚奇,道:「陸兄,那我實在是想不到咱們南京城裡還有哪個人能為難到你!」


  陸民貴笑笑道:「賢弟,你倒把我說成這南京城的地頭蛇一般了。唉……給我出難題的,準確說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武鳳昭興趣被調動到了高處,想想這南京城裡能為難到陸民貴的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連忙問道:「哦?兩個?還請陸兄明說。」


  陸民貴稍稍整理了思緒,道:「賢弟,這按察使薛端大人和朝廷調來招募新軍的游擊將軍胡應龍大人素來就不對付,你可有耳聞?」


  武鳳昭點點頭道:「是聽人說起過,可他二人不睦,又怎麼會扯上你呢?」


  陸民貴苦笑道:「我開始也和你想的一般,卻忘了有句話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武鳳昭道:「願聞其詳。」


  陸民貴繼續說道:「這事還要從你秋巡出去沒多久那時說起,禮部照常例主持今年的秋祭,在家的一應文武官員均要至太廟集合參加。」


  「祭禮開始,眾文武須列隊行祭,胡將軍在前,薛大人在後。卻說這胡將軍上台階行祭,路有石子,腳踩不穩,差點倒下。」


  武鳳昭聽到此處說道:「胡將軍任地不小心,若是讓禮部官員撞見,說不得究他一個失禮之責。」


  陸民貴點頭道:「說的不錯,只是這薛大人比你還要狠上十分,他竟上書朝廷,以失儀上控,當大不敬罪。」


  武鳳昭倒吸一口涼氣,道:「接下去如何?可曾定了胡將軍的罪?」


  陸民貴搖搖頭道:「這胡將軍雖說只是個游擊將軍,可他背後也不簡單,乃是右柱國大都督楊成梁帳下愛將,朝廷豈能輕易治罪。」


  武鳳昭道:「既有如此硬的後台,想來薛大人這一狀也奈何不了他,朝廷定然不予支持。」


  陸民貴嘿地一笑道:「事情若是如此簡單就好辦了,這薛大人並非善茬,他背後有御史言官撐腰,這御史背後又是誰,我想不用多說你也知道。」


  武鳳昭恍然大悟道:「哦!如此說來,兩邊倒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但不知朝廷是如何決斷的?」


  陸民貴一臉無奈地道:「朝廷自有高招,大筆一揮,著應天府尹複核其事。如此一來就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拋到了愚兄的手裡。」


  武鳳昭素知陸民貴之能,笑道:「陸兄才華橫溢、腹有良謀,豈能被此事難倒?」


  陸民貴嘆了口氣,道:「你這是損我啊!我要是有了應對之策,又何必帶著這等厚禮前來尋你?不瞞你說,來你這之前,我已經找過咱們南京禮部吳侍郎、翰林院的白老翰林,都是束手無策。」


  武鳳昭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道:「這還真是個兩難的局面,若復說確有其事,不免開罪了楊大都督;如復說無有其事,卻又難免落入與當朝第一紅人對立的局面!」


  陸民貴苦笑道:「你說的正是緊關節要之處,愚兄知你素來足智多謀,才智冠絕當朝,定有辦法替我排憂解難。」


  武鳳昭連連搖手道:「陸兄這頂高帽我可戴不起!連吳侍郎、白老翰林這等人物都想不出辦法,只怕我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陸民貴聽他如此說話,登時泫然欲泣,道:「如若賢弟也不幫忙,那我回去洗乾淨脖子,閉眼等死好了。」


  武鳳昭吃了一驚道:「陸兄不可泄氣,我再好好想想便是!」


  說罷,武鳳昭起身坐回書桌之後,提筆在手,略加思索后在紙上寫道:「臬司游擊有隙,臬司覓得祭祀失儀之機上控大不敬罪。上命應天府尹複核其事,如之奈何?」


  孟東庭在一旁將二人講述之事聽得一清二楚,現下看武鳳昭三言兩語就把其中關鍵所在提煉出來,確實非同一般。


  陸民貴與武鳳昭兩人又商談了快一個時辰,始終想不出一個兩全的應對之策。


  武鳳昭道:「也罷!這等難題絕非朝夕之間能有對策,你我先去吃飯,喝上兩盅,說不準到時自有良策出來!」


  陸民貴一陣苦笑,心知武鳳昭恐怕也難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只好道:「既如此,吃飯去吧!」


  說著二人便帶上那兩個家丁一同走出書房,只留孟東庭一人仍在書房之中。


  孟東庭見他二人逐漸走遠,心道:「聽適才陸大人所講,確實乃是一個難解的難題,無怪兩位進士出身的大人都是束手無策!武大人待我不薄,如有機會,我定當替他分憂。」


  思量間,孟東庭又來到書桌前,對著武鳳昭留下的字句細細觀看。


  他低聲將紙上所寫念了幾遍,心中自苦苦思索,霎時間心念一動,已有計較,登時哈哈大笑道:「難得倒尚書翰林、侍郎府尹,可不一定難得倒我這替人寫狀紙的訟師!」


  原來他自小在窮困人家堆里打混,長大替人寫狀紙打官司以來,遇到的潑皮無賴之事多如牛毛,最是擅於化解這等看似無解的兩難局面。


  再又想到自己累試不第,冤入死牢,復又落得個亡命奔逃,諸多不幸。不由得心思忽動,心發狂念道:「我孟東庭不妨露上兩手,也好教這些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官們知道什麼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想罷提起筆來,便在武鳳昭那張紙上寫下了應對之策。


  寫好放下筆來,他忍不住一陣仰天大笑,正自得意間,腦中忽如遭雷擊般想道:「這下糟了,我這一時發狂,不加細想就胡亂寫下這等文字,老爺看到怕是要生氣。」


  正思考如何加以遮掩間,忽然武貴急忙忙走了進來,叫道:「喂!管家有事找你,速速前去!」


  孟東庭正急得手足無措,想方設法抹去自己寫的文字,便道:「你跟管家說一聲,我待會兒便到。」


  武貴冷笑了一聲,道:「他可有急事,你若再不去,只怕會害我也跟著挨罵。」


  孟東庭好似那熱鍋上的螞蟻,想要不理,可想想管家得罪不起。


  只得長嘆一聲,跟著武貴出了書房。


  待到見了管家,卻只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孟東庭心中焦急,只想立刻趕回書房設法掩蓋。


  待那管家絮絮叨叨吩咐完了,他卻沒聽進去半個字。過得近半個時辰,這才得於脫身,腳下加急往書房趕去。


  孟東庭心下忐忑,倉促地低頭走進書房,只見武鳳昭與陸民貴二人臉帶疑惑,站在書桌之旁。


  孟東庭心中有鬼,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問道:「老爺,有何事吩咐?」


  只聽武鳳昭沉聲問道:「剛才是何人來過書房?」


  孟東庭嚅嚙地道:「小人適才被管家叫去,可是有人趁機潛入,損壞了什麼物事?」


  他明知武鳳昭定是為了自己在紙上胡亂寫的文字發火,偏又不敢當場承認,只好唯唯諾諾,盡找些其他事來說。


  武鳳昭也不理他,對陸民貴道:「這可就怪了,這紙上分明是有人寫下這應對之策啊!陸兄,難道是你家翔兒到了?」


  陸民貴搖頭道:「犬子幾斤幾兩,我這作父親的自然清楚,再者這字跡也斷然不是他所寫。」


  武鳳昭不禁皺起眉頭,道:「卻又是誰?莫非是我那調皮搗蛋的兩個女兒?待我喚她倆來一問便知。」


  他待要走出房去,孟東庭見無法再加隱瞞,當下便躬身施禮道:「老爺、陸大人,這紙上的字乃是我所寫,小人不知禮數,萬莫見怪。」


  武鳳昭雙目一亮,對著孟東庭大聲問道:「真是你寫的?」


  孟東庭苦著一張臉,連連躬身作揖道:「小人狂妄無知,一時狂性發作,壞了兩位大人高談闊論的雅興,還請重重責罰。」


  陸民貴頓生好奇之心,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嘿嘿一笑道:「這位小兄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種事可不能胡亂哦!」


  孟東庭聽他語氣,知他心存懷疑,忍不住那脾氣又頂了上來,說道:「這事又有何難,我又豈會胡說?」


  武鳳昭與陸民貴聽他剛壓下去的狂傲又浮了起來,都不由自主的哼出聲來。


  武鳳昭更是沉著一張臉道:「你不過是我尚書府的門客,怎可這般跟陸大人說話,難道不知道有家法嗎?」


  孟東庭聽著他們語中的輕視,彷彿字字帶刺,不由得熱血上涌,心道:「我孟東庭雖只是個門客書僮,卻也容不得你們這般輕賤!」


  旋即漲紅著臉大聲道:「稟老爺,小人雖不是侍郎翰林,可這難題也不見得就是束手無解。小人給出的對策是請陸大人以『臣禮宜先行,不遑後顧』回奏朝廷,管保陸大人平安無事!」


  耳聽孟東庭把紙上所寫對策說出,二人心中再無懷疑,不由得對視一眼,同時撫掌大笑道:「後生可畏,勇氣可嘉!」


  「臣禮宜先行,不遑後顧。」


  武鳳昭與陸民貴二人又將這對策低聲默念數遍,臉上露出三分驚奇,七分讚歎。


  原來在這南京禮部主持的祭祀當中,應天府尹作為京官理應在祭儀中先行,若見到了背後之事,說明自己也已失儀。


  孟東庭這區區九個字不僅使陸大人從交惡的薛大人與胡將軍之間解脫出來,而且更免卻了可能加在自己頭上的罪責,端的是高明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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