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富家千金(2)
孟東庭自幼在以園林建築聞名的揚州城長大,對這些東西耳濡目染,自也懂得些品鑒之道。
他邊走邊看,頻頻點頭讚歎道:「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志,這些假山瀑布布置間頗見風骨,你家主人大有學問。」
管家聽不下去,轉過頭來道:「這才幾天,就又忘本了?你現在該說我家主人才對!」
孟東庭一時愕然,這才猛然省起自己不過是人家家中劈柴擔水的下人,登時心中酸楚,說不出話來。
那管家又道:「我家主人乃是當今南京兵部尚書武鳳昭武大人,頭甲榜眼出身,如若不是當年他老人家有意謙讓,那可是要點狀元的,你可知道?」
孟東庭點頭說道:「嗯,武大人他是嘉靖十年恩科中的榜眼吧!」
那管家驚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孟東庭道:「南直隸一帶,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數十年來出過三個狀元,榜眼、探花郎更是達十數個之多,武大人便是其中之一,淮揚一帶怕是無人不知吧?」
孟東庭是讀書人,更常給人寫狀紙,幫人打官司,對官場這些事自是再熟悉不過。
那管家見他見聞頗廣,一直以來小瞧他的心思收斂了些,道:「你知道的不少啊。」
正說話間,管家領著孟東庭到了一處書房,只見裡頭書櫃林立,各式藏書琳琅滿目,挑山對聯、名家字畫掛滿四壁,一望便知此間主人定是好書之人。
那管家說道:「小孟啊!以後你就暫時不用再劈柴擔水了,每日都來這裡打掃整理,聽到了么?」
孟東庭懷疑自己聽錯了,連忙細細詢問,才知原先專門負責書房打理的老學究年紀大了要回老家,前些天已經辭工返鄉。
其他下人都沒念過書,如何懂得打理書房,須得是個讀過書的人才成。
那管家思來想去想到了孟東庭,這才把他領來安排這個閑差。
管家道:「小子!來這裡打理,每日工錢照舊,暫還先住那柴房。到時若有空房,再想法給你搬去。」
孟東庭喜形於色,道:「無妨無妨,只要能來這書房,就算讓我睡後院的馬棚我都可以。」
那管家聽他說的可樂,不禁啐了一口,嘻笑著罵道:「還真是個書呆!」
跟著吩咐道:「老爺過些時日便要回來了,你好生打理這裡,勤動手多擦拭,知道么?」
待那管家轉身離去后,獨留孟東庭一人在這書房之中。
他轉圈掃視一番,只見書房所列書櫃不下十個,上面整整齊齊排滿各類經書,一張大書桌正對主窗,窗外視野開闊、景緻優美,說不出的愜意。
孟東庭心中歡喜不已,挨個書櫃翻摸,那感覺就像見到親人一般。
這南京兵部尚書雖說在外人看來就是個閑職,但其實手中仍握有實權,每到秋冬之交,便要和南京鎮守太監、守備一起前去秋巡南直隸防務,這一去一般都要幾個月,因此現在不在府中。
孟東庭按著管家吩咐,每日都到這書房裡來,除打掃整理,擦拭書籍字畫外,也便無事可做。
好在他自小便喜讀書,這下掉進了書簍子里,又豈能放過。
連著好些日都翻開經史子集來讀,好不快活。
一日孟東庭走到放置道家經典的書櫃,隨手拿出幾本來翻閱。當今獨尊黃老之術,是以官場之中也盛行讀道家經典。
他也曾讀過易學,研究頗深,只是隨手抽出的幾本都是道家養生之術,孟東庭乃是儒生,對這些求長生的學問總是感覺玄而又玄。
正打算放回,忽然又想道:「百家爭鳴,道家一派的學問也非一無是處。我這進過大牢的人,以後再難求取功名,何必唯孔孟之道而排斥其他呢?」
當下便翻開道術之書,細細研讀起來。
過不幾日,孟東庭已讀過十餘本,這日他又翻到了一本書,叫做「先天元氣」。仔細翻閱,卻與此前所看之道術書籍大不相同。
再看序跋之中有一段手寫的話道:「貧道素知武尚書頗好黃老之術,今於武學之中,貧道有所感悟,現寫下此等天人妙化、強筋健骨之法,與君共參悟。全真掌教明德。」
孟東庭知道全真教的名頭,昔年王重陽真人於終南山中創教,傳道甚廣,在其弟子丘處機、馬鈺等人手中發揚光大,可謂盛極一時,只是不知為何本朝以來日漸衰落。
孟東庭心中暗道:「這書既有如此來歷,我何不練上一練,以後若找到歐陽大哥時,說不定還能給他幫手?」
心念及此,便翻開這本「先天元氣」讀了起來。看了一陣,他只覺文中字句頗為有趣,讓人直想按照所載有所動作,於是依法席地盤坐。
孟東庭調整氣息,照著書上所載的九長三短的呼吸之法,舌頭抵住上牙堂,參照書中心法,將氣息存想於小腹「丹田」之中,一路存想至「會陰」、「湧泉」,再從腳掌外側上至「尾閭」等處穴道,之後沿督脈上至「大椎」,從一側臂下,下來后再從另一側臂下,回至大椎穴後繼續沿督脈上頭部「百會」,然後沿任脈下。
只是這一路存想弄得他腦疼欲裂,耳鳴目眩,這「丹田」之中也未見任何動靜。
孟東庭想道:「看來是自己還沒有掌握練功法門,接下去幾日不妨勤加練習。」
閑來無事,孟東庭索性這幾日就只捧著這本「先天元氣」來回琢磨。只是照著書中所寫修練,身體里卻無任何感覺,反倒是天天打坐,屁股坐得酸痛不已。
這一日出恭時突然瞥見屁股都已坐出瘡來,孟東庭有些懊惱的想道:「看來這些所謂的道術方家也不過是些騙人的把戲,白白浪費了大好的讀書光陰。」
此後,他便又開始讀起了經史,把全真掌教所寫的經書丟到一旁不再理會。
卻說這日天氣陰冷,孟東庭裹著大衣讀了一會兒資治通鑒,睡意來襲,迷迷糊糊間直想瞌睡,不一會兒就困得閉上了眼。
只因前些日子他都按照明德著就的「先天元氣」所載,習練呼吸吐納之法,日常習慣之間也自不知不覺地吐納,現下似睡非睡之時,竟也吐納了起來。
片刻之後,孟東庭漸漸睡的沉了,忽然「丹田」湧出一股涓涓細流,緩緩下探至「會陰」、「湧泉」,再從腳掌外側上至「尾閭」等處穴道,之後沿督脈上至「大椎」,從一側臂下,下來后再從另一側臂下,回至大椎穴後繼續沿督脈上頭部「百會」,然後沿任脈復又返回「丹田」。如此幾個來回,那股細流漸漸變得綿密厚重起來。
孟東庭此時仍在酣睡,只覺那股氣流綿綿不絕,流過之處熱酥無比,說不出的受用。
半夢半醒之間,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爽,整個人都飄飄然好似在雲端一般。忽聽有人嬌喝一聲道:「哪來的賊子,竟敢躲在這裡睡覺!」
孟東庭經此一喝,猛地醒了過來,卻見一明媚動人的女子滿臉怒氣的看著自己,武貴跟在女子背後也正一臉嚴肅地朝自己看來。
孟東庭心下一慌,剛剛睡的熟了,竟不知他二人是什麼進的書房,正想坐起回話,卻忽然半身麻木,霎時間又摔倒在地。
那女子嚇了一跳,一剎那工夫她也看清了孟東庭的樣貌,不由得低聲驚呼道:「真是晦氣,怎麼又是這小子!」
孟東庭腦中清醒,想要回話,卻驚奇的發現只是嘴唇翕動,連半點聲音也沒有,好似中邪一般。
那女子見孟東庭突然間就嘴眼歪斜,形容怪異,怕生出事來,忙吩咐武貴道:「你過去看看他到底怎麼了,我還有點急事,先走了。」說罷急匆匆轉身出了書房門。
武貴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扶起孟東庭,問道:「小孟,你怎麼了?腿腳睡麻了?」
見孟東庭只有眼珠子一個勁亂轉,仍是嘴眼歪斜說不出一個字。
武貴不由得又驚又怕,忙將他扶起坐下,道:「你小子剛剛又惹怒了老爺的千金,自己在這好好想想怎麼辦,我先走了。」
武貴怕惹禍上身,忙把責任推在剛剛走了的女子身上,說完又拍了拍孟東庭的肩膀便匆匆離去,只留了他一人在房裡。
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孟東庭都渾身麻木酸軟,絲毫動彈不得,好似中了定身魔咒一般。
孟東庭卻又何曾知曉,像剛才女子這般忽然跳出來驚嚇,乃是修練內功者的大忌,舉凡修習內家功的,練功時必須找一安靜無人干擾的所在。
若不是孟東庭練功尚淺,照這樣給人一陣驚嚇,輕則癱瘓,重則當場斃命。
不知不覺間,孟東庭算是在鬼門關前走過一趟,經此大難,孟東庭卻悟出了練功的法門。意念無須刻意,在若有若無間,才能在「丹田」中觸發一股暖流。再查看其它道家經典印證之下,方知這股暖流喚作「真氣」。
初窺天道,孟東庭開心不已,每日里只要無人打攪,便打坐勤練。過得半月,「丹田」中那股熱流竟盈盈有顆雞子大小,運轉周身良久方息。
這日他又到書房打坐修練,正自思索如何能將「丹田」中這股真氣隨心所欲的運用,良久也不得其法。
正在此時,卻聽門外管家叫道:「小孟,還不快出來看看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