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徐澗已經帶頭往根本看不到裡面有什麼的山洞門口走去,易清馬上揮散了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連忙跟上了。
她這不是第一次看到靈君這個級別的修士,之前在五舟門看到山楚靈君,那都不是第一次。以前在熒瓏界發生瘟疫的時候,來解決瘟疫的那些上界修士當中,早就已經從結丹突破的,有好幾個呢!
但是,雖然七景靈君並不是易清見到過的最強的修士,現在要進去面對他的時候,易清還是忐忑。她以後會有不知道多久時間要待在靈宗的槐山,而七景靈君,雖然不是槐山的老大,卻也能夠算進前三前五了。
再說了,就算七景靈君連槐山的前三前五都不是,人家也是符院絕對的老大。而她以後,多半就是要在符院裡面做事了……她現在就像是一個剛入職的小新人,正被老職員帶著要去見大老闆,能不緊張嗎?
領導的態度直接決定了她以後的日子,所以,雖然路上徐澗已經跟她說了不止一次七景靈君十分隨和好脾氣,易清還是沒辦法徹底放心。
走進七景靈君這一處在門外面看著實在是簡陋到了極點的洞府,進去之後,易清有點意外這洞府的面積——特別寬敞,像個小院子,洞府正中還有一汪水。水邊還鋪著小路,小路的旁邊還長著一株兩株枝幹細細的樹。沿著那幾條小路看過去,就是兩三處被屏風或者是山石遮擋的隱秘空間。屏風上的書畫,山石上的雕刻,一切都很是講究高雅。
意外也就是一瞬間,沒敢多抬頭看,易清悄悄抬眼迅速瞧了眼這洞府之後,心裏面就只覺得——這才對勁了嘛!要是修鍊著修鍊著,最後把自己修鍊的連原始人都不如了,那他們這些修士到底是在幹什麼?
七景靈君就在水邊,靠著張大椅子半躺半坐著在那裡聞水氣。他閉著眼睛,享受的姿態和神情,簡直是讓人羨慕。
「見過……」看到七景靈君,徐澗欲要再次行禮,易清連忙準備著要跟。卻不想這位靈君,十分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的話和接下來的動作:「剛才不是都見過了?還有什麼好見的?有事說事!」
「是,今日……」
這樣的靈君有些出乎易清的預料,也讓徐澗有些無奈。他正要照著七景靈君的話「有事說事」,卻不想,又是只說出口了兩三個字,七景靈君再次打斷他:「我知道了,今日,你鐵樹開花了!」
「靈君。」徐澗嘴角一抽,叫了七景靈君一聲。停頓了一下之後,才面向易清:「還請師妹不要介意。」
這樣的話,沉默是最好的答案。易清剛才抬頭看到了七景靈君的樣子,這時候又低下了頭去,一言不發。
七景靈君,說實話很年輕,至少是看起來,易清覺得他要比她身邊的徐澗都還小几歲,瞧著像是未成年似的。沒個正型的歪在大椅子上,就真跟那些活潑起來活潑的很,懶的時候又懶得連個端正的姿態都不願意擺的小男孩差不多。
如果他是只長這個樣子就算了,偏偏他說起話來也是這種腔調,真是讓人有些……我的未來領導是個逗逼的風中凌亂感。
徐澗那一聲音調明顯低了三分的靈君,顯然還是有點威懾力的。沒有再打趣他,七景靈君一邊聽著徐澗跟他說他把易清帶到這裡來的原因,一邊打量著易清。
真是……漂亮的過分了!也真是……麻煩的過分了!要是讓那個傢伙看到易清,可能他就等不到那人走下槐山,還他一片清靜的時候了。
七景靈君的雙眉不由得皺起來,這時候才看著有了點穩重氣。不過心裡想的這些,他沒有說出來,徐澗把話說完了的時候,他只是看著易清,突然一下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跟她說:「好好修鍊,莫要辜負了你夫子的期望。」
雖然楊隨並沒有當過一天她的師父,但易清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見七景靈君伸出手來,掌心攤著,好像是在問她要什麼東西。點完頭,易清立刻反應過來,將身上的玉牌遞給了七景靈君。
瞧著手中的玉牌,七景靈君沉默了許久,才將其收起來。收起來之後,他的心情似乎有些輕鬆,嘴角又染上了一點笑意。
格外認真地打量了一番易清之後,七景靈君看向徐澗,乾脆的做了決定:「一個剛從小世界來的修士,當然不認得靈宗的路,跑腿的事情讓別人去做吧。女子細膩而有耐心,硃砂堂裡面好些女弟子,就帶她去那裡吧。」
易清聽不懂七景靈君這話中有何玄機,徐澗卻是懂得的。他低頭一笑,恭恭敬敬的朝七景靈君行了一禮,接著側頭看了眼易清,催促她道:「還不趕緊謝過靈君?」
易清雖一頭霧水,卻還是照著徐澗的話做了。兩人都謝過禮之後,七景靈君開始打發人。他只衝著二人揮了揮手,易清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又回到了跟洞府裡面,實在是差了太遠太遠的洞府門口。
「不知師妹可否方便說……唉,算了。你跟著我吧,我領你去硃砂堂。」回頭瞧了眼七景靈君洞府門口的那塊巨石,徐澗心下有些好奇,有心想要跟易清問問那玉牌到底是誰給她的,問到一半,立即反應過來他這話不妥。只能嘆口氣,壓下心中的好奇,繼續給易清帶路。
「多謝師兄。」人家一個綠衫弟子,把她從靈宗山門一直帶到這裡,就已經夠意思了。現在看起來是直接要把她一直帶到地方,什麼都安排好了,一聲謝謝,當然是要說的。只是,易清有些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硃砂堂到底代表什麼,還有剛才徐澗想要說什麼。不問,她實在是好奇的緊。
猶豫了一下,易清還是揀著沒毛病的問了:「師兄,不知靈君說的硃砂堂,是什麼地方?」
「修士畫符,除了各等符紙之外,也就是硃砂用的最多了。硃砂堂在符院最清靜的一處地方,堂里的弟子,專門研磨硃砂,所以叫硃砂堂。」
「靈君不說,我一時也沒想起來,你有這樣一個好地方可去。我瞧你也不像是一個很開朗的性子,硃砂堂很適合你。」
「怎麼開朗的人待不得硃砂堂嗎?」做什麼事,還有性格要求的?
「倒不是待不得。研磨硃砂是個挺磨人的活,雖說對於修鍊很有助益,也很適合來打磨自己的耐心。大家心裡都知道,硃砂堂是個好去處,但能照著自己知道的道理認認真真地去做的人,哪裡可能到處都是呢?」
「不要說是開朗的人,就是本來自以為很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不可能日日待在硃砂堂里。磨上那麼一盒,都是要走出來緩一緩的。」
不就是磨個硃砂嗎?怎麼可能會這麼費勁?大約也就跟研墨……不過,修士用的東西,肯定是跟凡人不一樣的……這麼一想,易清倒也不覺得奇怪了。只想著等會兒去了硃砂堂,一定要好好看看修士的硃砂,是怎麼磨的。
易清和徐澗離開了,七景靈君的洞府里,洞府的主人依然待在水邊,半仰著頭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過了許久,又重新掏出了從易清手中拿過來的玉牌,看著看著,嘴角就又有些笑意,只是倏忽間,卻又變得很是傷感和複雜。
楊隨肯出個聲讓他照看的人,都是寄託了他很大希望的人,也就是說,那些人有很大的可能,會突破成為靈君。不過,他的眼光真的不算是很好。第一個沒有突破,只到了結丹,到現在也還只是個結丹。第二個更差勁,那個叫丁莠的,估計連結丹都到不了了。第三個……
其實,楊隨的第三個希望,並不是易清。或者可以說,他最大的希望,從來就不是這些熒瓏界的修士。他的希望是他,他盼望他能夠突破靈君,然後把他再拉回到葬劍大陸來。
但是,他剛才說什麼來著?楊隨的眼光,真的從來都沒有好過!不管是看他的這些弟子,還是看他的兄弟!
他跟楊隨,說是生死之交也不過分,當初他在靈宗得罪了一個人,一個在現在的他看來,也就是個小小的真人的人。但是當時,這個人他們惹不起。
在靈宗,結丹數百年的真人,雖然會被人鄙視沒希望,但是,在他們生活的一片地方,他們跟身邊的每一個人結成的那種關係網,已經是牢不可破。
那個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的真人,隨隨便便張了張嘴,他跟楊隨這兩個在當年其實都相當年輕,本來絕對不應該去一個小世界耗費生命的修士,就那麼加入進了靈宗的年輕結丹修士絕不願意加入的一份名單。
在他們這些在葬劍大陸出生,一直在葬劍大陸生活的人看來,要去小世界,根本就等於是被流放了。他們兩個人嚇壞了,做了一切能夠做的努力,卻還是必須要走一個。
然後,他也不知道是弄錯了還是怎麼回事。得罪人的是他,他以為走的也應該是他,但最後走的卻是楊隨,他的兄弟。
難得楊隨居然沒有當場抽死他,竟然也沒什麼怨言。只是讓他好好修鍊,突破靈君了就救他回去。他當時幾乎是哭著信誓旦旦地答應了下來,但是後來,他食言了。
他日日爭分奪秒的修鍊,但他本身就不是多麼天才的修士,他突破成為靈君,也是快七百歲時候的事情了。突破之後,他可以利用他的身份,雖然說做不了什麼大事,把一個在小世界的朋友叫回來,還是可以的。
他突破成為靈君的事情,楊隨肯定是知道的。他到現在都不敢想楊隨當時是多麼的歡欣,之後又被潑了多滿一盆冷水。他能救一個人,但他愛上了一個女子,偏偏那個女子也在小世界……然後,他救了她回來。
可能連老天都鄙視他這種為人,他之後想起了楊隨也愧疚,實際上他做那個決定都做了很久。他是有了完整的計劃,確定自己以後也能把楊隨救回來,才先救了自己的心上人。他想著,以後他可以去人妖兩族的戰場。他會以最快的速度,立下足夠高的戰功,他一定要儘早地把他的兄弟救回來。
他想著,他想了很多,他早就做好了拚命的打算。但是,錯了就是錯了。他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就比如,他沒想過做了選擇,之後就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他幾乎可以算是犧牲了兄弟救回來的女子,其實並不愛他,她跟著別人走了。而且,更讓他又氣恨又無奈的是,她跟著一個紫霄峰的劍修走了。
她是靈宗的修士,如果她最後找了一個同樣是靈宗的修士,那他最多就是個笑話,他還是可以去人妖戰場,把一切彌補回來,但她偏偏找了紫霄峰的人。
說起來又可笑,又解氣,又讓他絕望,那女子跟著紫霄峰的人走了之後,沒過多久,整個紫霄峰都完了。跟這個宗門,哪怕是只有八杆子打不著的一點關係的人,都人人自危,就比如他。
直到現在,靈宗的修士在外若是出事,只要是跟紫霄峰有一點點關係,他都還要被例行的調查一遍。他等於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個嫌疑犯,別說是去戰場立功,他連這槐山都不好多下去!
真的是活該啊!活脫脫的現世報!他如今不僅僅是沒有自由,還心魔纏身。
成為了靈君之後,他倒是感覺自己有些遊刃有餘。在修為上,他很有信心的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沖一衝。但是,到了仙台之境,這個被許多修士戲稱為心魔之境的大境界,就是平常打坐修鍊,可能都會被心魔干擾的境界,他終於是更加清楚了做錯事和食言的後果。
他總是會想起楊隨,那一張總是不苟言笑的臉上,流露著恨意和失望……每當這種時候,他能直接在入定的時候醒過來。
當然,醒過來還是好的,怕的就是醒不過來,走火入魔。
他總是覺得,再這樣下去,如果楊隨真的這輩子都回不來了,那他還是會有一個選擇,一個兩邊選項都讓他絕望的選擇——要麼就永遠別修鍊,要麼就在修鍊的時候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