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看到易清,文霍有短暫的怔愣。
他的身手在明台弟子當中,可以算是最頂尖的那一撥,雖然拿不到獎勵,但是爭一個百名以內,說起來很好聽的名次,卻是能夠辦到的。
以前,在林家的探路隊伍當隊長的時候,因為要趕時間,文霍並不是很經常來參加爭排名的比試,也並不怎麼在意這個名次。一直到幾年前,經歷過了玉下水的那一遭之後,他沒有再去給哪個大家族做事,修鍊似乎也總是提不起興緻,反倒開始參加起了這爭排名的比試,而且年年不落。
她幾年前初下山的時候,在玉下水碰到的玉下蛇,雖然易清現在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可那是因為她知道,有能力製造那樣一場妖獸的襲擊的人,目標並不是她,她只是倒霉的剛好在那裡而已。而且,她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的,死的都是一些跟她毫無關係的人。
所以,那場慘案,對易清這種沒心沒肺的人,著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可這世上人又不是全都和易清一樣,文霍就很明顯的被影響到了至今。
易清站在擂台上,目不斜視,似乎連從高處俯視都嫌費勁,只等待著她的對手趕緊上擂台,然後他們分出個勝負的女子,看起來好像是和她第一次出去歷練的時候一樣,但卻又處處不一樣了。
冷淡,不好接近,看不透,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有那種比那些渾身沾滿鮮血的人更加血腥的一種已經沉澱下來的殺氣……這些,就是他對易清的印象。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易清是個修鍊上的廢物,但文霍相信,只要是個人,在親眼看到易清的時候,廢物這樣的標籤,總是要在最後,或者是根本就不會被想起的。
這樣的人,便是站在那裡,也會令人不自覺的屏息,膽子更小一點的,肯定會心生畏懼。
這樣的人,文霍從來都沒有想過接近。
即便是易清救過他,他也從來不曾說過一句謝謝。只想著什麼時候,把這點恩情還回去,了他一件心事就可以。過多的接觸,是萬萬要不得的。不是因為不屑對方是個廢物,而是因為……
因為什麼呢?文霍隱隱的好像知道答案,但卻又不願意承認。
他看著易清,一步一步走上擂台。以一個對手的身份,站在她對面的時候,他才感受到擂台上那種壓抑的他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氣場。
幾年前的易清,已經很厲害了。雖然跟她沒有多久時間的相處,但文霍卻可以很輕鬆地做出這個論斷。而如今的易清,明顯是要比以前更可怕些。至少以前,他在看著易清的時候,並不會覺得如此……孱弱低微,不過也有可能是易清當時根本沒有把他當對手的原因。
文霍的腦子裡亂亂的想著一些事,整個人實在是有些不在狀態。站在擂台上,已經準備好的易清像她腰間的佩劍,鋒銳利落,即便是配著劍鞘,也是內蘊光華,沉靜肅然。但文霍,卻還像是一大堆沒有聚攏的棉花,或者是爛泥。
遠處坐鎮的夫子,還有許多眼亮心明的弟子,視線掠過這個觀眾格外多的擂台,大都是同樣的想法——即便是易清的身手一般般,這一場說不定也能贏了。
但文霍卻沒有察覺到自己並不算是很好的狀態,他觀察易清的眼中,有一種遲鈍的怔忪,還有些惡意的好奇。
他也並不是一直都待在自己的居所中,他也會出來走一走,也有認識的人。從那些人的口中,他也能聽到很多事情,其中自然也有關於易清的。
他知道如今很多大家族的隊伍都特別想要易清,那些人儘管看不起易清是個廢物,卻又無比垂涎易清的本事和能力。不少人都說,有一個易清,等於是擁有一支頂尖的探路小隊了。這個女人,她敢獨自一人走遍明台弟子歷練區域的任何一個危險角落,似乎從來都不怕死似的。
有這樣不怕死的膽量和勇氣,幾年下來,無數次你死我活的與妖獸的戰鬥,已經將易清的身手和實力提高到一個很恐怖的地步。在一些妖獸的盤踞地,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易清一個人碰到幾支隊伍,不是那些隊伍接納她,是她一個人幫一群人。
這樣的人,明台弟子裡面就找不出來一個。所以今年易清要來爭排名,別管大家嘴上說的都是什麼,心底里,尤其是那幾個有資格爭奪前三名獎勵的弟子,一定都慎重起來了。要是她在剛剛成為明台弟子的時候就來參加這爭排名的比試,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威力。
這幾年,易清應該過得很辛苦,但一定很充實。別的弟子也都有他們各自的生活,熒瓏界也依然是像從前一樣,雖然大事小事不斷,但該升起的太陽不會落下,該落下的月亮不會停駐。
什麼都和曾經一樣,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極有規則的運轉著。如果用美好的眼睛去看,一切說不定還是欣欣向榮的。幾個小小的人,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他們的生死存亡,墮落或是奮進,在這世間都激不起多大的水花。
文霍的眼睛有些空,那是一種根本沒有目標,看不到路,也不想再走的空洞。他這幾年……距離玉下水那邊出事到現在,是過了幾年來著?是四年吧?還是五年?六年?
猛然察覺自己竟然連這個都有些記不清楚了,文霍抖了一下,整個人才略略有些清醒。但清醒過來做什麼呢?這輩子大約無望築基,想保護的人一個都沒有了,剩下他在這世間,似乎連活下去的動力都沒了。這樣的日子,清醒過來做什麼呢?
文霍的腦子又忽然一下好像是蒙在了漿糊里,混混沌沌的又不清楚了,真是稍微活動一下都覺費勁。他還一直看著易清,細細觀察著這個精神狀態與他完全不同的女子,心中很是好奇,很是不解。
他看起來還很年輕,打扮一番走到山下,估計所有老百姓都會覺得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但其實,他都一百多歲了,就他現在的這個實力,如果再不築基,這身體再過上幾十年,也很快就要老去了,他就要老死了。
半築基的修士也就是兩百年過些的壽命,雖然他已經是明台修士,可也就只有再多活四五十年的可能。他必須要突破築基,壽命才可以延長到五百歲。可是築基談何容易?他已經用過了千百種手段,卻沒有一種可以達到目的。到了現在,他已經有些想要放棄了。
他很不甘心,但是沒有辦法。他不想認命,但是突破不了就是突破不了,老天爺逼的他不得不認命。所以他對好像沒有認命的易清,很是搞不懂。
易清年紀確實要比他小很多,這個姑娘如今可能連五十歲都沒有。可那又如何?她沒有修仙天賦,就算是到了築基,也就是五百年的壽命。壽命大限到了還是要死的,是一定要死的,她到不了空明,一定到不了空明。
那麼,既然如此,這女子如此努力做什麼呢?她早早的築基,有什麼用呢?為什麼不把痛苦、看不到希望的後半生,稍微縮短一點?
看著易清,文霍越來越不解了,不過他到底沒有蠢得把這話問出來。只是,他之前不願意承認的原因,還是突然一下跳到了他的腦海中——他之所以不喜歡靠近這樣的人,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一樣的人吧?
他有些看不上對方,覺得易清這樣的固執很是蠢,但是他也羨慕易清有時間蠢,有膽量蠢,根本不在意別人眼光,想都不多想的去蠢……他很羨慕,還有些佩服,他是自慚形穢,自愧不如的。現在站在人家面前,他連一點點的戰意都沒有。
易清還是記得這個男人的,她不救沒有用的人,而有用的人,她一般不會忘記。對文霍的那點點人家良心被狗吃了不報答,那她也沒辦法的救命之恩,易清記得,不過現在,她覺得她該忘了。
她以前還覺得這個文霍不是池中之物,想著有那麼一點點交情在,以後萬一有什麼事情,還可以找他合作幫忙一下。但是現在她眼前的男子,哪裡還是曾經的文霍?他上擂台的腳步,都虛飄飄的。
話說這人也太經不起打擊了,就算死的是再重要的人,當場振作起來好像的確有點沒心沒肺,不近人情,顯得不夠悲傷。可這都過了好幾年了,還是這麼一副蔫巴巴的樣子,未免就有些讓人看不起了。
易清本來還想要跟文霍搭兩句話然後再開始比試的,看到人之後,她什麼話都懶得說了,在擂台上朝對方抱個拳,只等文霍有個回應,然後比試就開始,免得還落個偷襲的名聲,贏得不夠光明正大。
「我認輸!」文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很低沉,帶著些頹唐茫然無所謂,聽著甚至還有些老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擂台上,遲遲沒有等到回應的易清,自覺得已經給對手留了足夠多反應的時間。她準備動手了,可一個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聽到她的對手已經認輸了。
易清怎麼也沒想到她爭排名的第一場比試,贏得這樣輕鬆。不過,白得的勝利,誰不高興?反正輸的又又不是她!
「承讓!」易清收了攻勢,也不再看文霍,面對著無數一下子失望透頂的看客,先走下了擂台。
文霍在擂台上站了站,之後才慢慢的走下來,還是跟之前他走上擂台的時候一樣虛飄飄的步子,瞧著總是有些虛弱的不健康。
擂台下自然也有給文霍加油打氣的弟子,他們自然也有疑惑,但文霍並不怎麼在意。他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好像不在意任何東西了,就像現在,他覺得他對這個名次看得很重,可現在張口輕飄飄的認輸的話,他似乎也可以無所謂地對每一個對手說,說了連眉頭都不會動一下。似乎輸上兩場,然後直接被淘汰出局,根本就不是多麼大的事情一樣。
易清看出了文霍的這種異樣,很多人自然也都看出來了,但是,非親非故的,誰樂意去提醒他?他要是自己看不出來,自己不做改變,就這樣一直蔫巴巴的等著老死的話,怕是現在擂台下還在他身邊圍著的人,很快也就要一個不剩了。
反正易清現在是把文霍拋到了腦後,再也不願意多想了。她只等待著這一輪比試結束,等待著她第二個對手。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因為修鍊上的,情感上的,生活上的種種挫折而一蹶不振的人,誰還有時間,有心思一個一個地去同情不成?
擂台下多半是沖著易清來的看客,一時的失望過後,也立刻開始期待起了易清的第二個對手,沒有人去多管文霍如何。就是在遠處注意到了文霍的夫子,心中很清楚這弟子估計是遇到什麼挫折生了心魔,卻也沒有提醒於他的想法。
因為易清的這第一場比試贏了,她自然被分到了勝者組。因為爭排名的比試是輸兩場才會淘汰的,所以自然還有一個敗者組,第一批淘汰的人,就是一半敗者組的成員。
接下來是敗者組的又一輪比試,易清想要等到她第二個對手,可能還得等一段時間。不過,這時間也好過,她還從來都沒有看過明台弟子爭排名的比試,在下一場比試來臨之前,她自然是要飽飽眼福的。尤其是那幾個易清很有信心她會碰到的對手,她不管怎麼樣首先要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吧!
敗者組的弟子比了一輪,輸的自然是已經輸了兩次,只能淘汰了,贏的卻還有機會。接下來便是勝者組的比試,易清去抽籤,抽籤過後,去了她該去的擂台。
接下來,在勝者組之中,又會分出一半的勝者,和一半的敗者。失敗的,就會去跟敗者組的那些人比。再失敗了的,自然就是淘汰。
所以說起來,還是敗者組的比試更加激烈,因為輸了就要走人了。勝者組的弟子,總還是有氣可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