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舊地
聞此樂聲,施紫雨微微皺眉:「這是誰在彈琴,竟然如此凄涼?」
楊憶簫道:「琴聲向來空曠高遠,這凄涼中略帶悲壯的琴我還是第一回聽見。」
齊楚道:「這是胡琴,源於西域。在兩淮地界會彈的人少之又少。」琴聲入耳,他也不免擔心起來,南詔再現,西域又來湊什麼熱鬧呢?
琴聲突然變高變急,楊憶簫心頭好像堵了一塊千斤大石,壓迫感十足,摸了摸背後的凌霄劍,才平復心中情緒。
齊楚道:「憶簫你身上殺氣太重,以後要注意了。這樣下去會影響修鍊。」
「徒兒明白了。」楊憶簫跳上馬車,問道:「逝水山莊怎麼走?」
施紫雨道:「一直走,在第三個路口右轉。」
可馬車在行至第二個路口時齊楚卻說道:「左轉」
「不去我家了?」施紫雨看著他,忽然覺得他自打進了揚州城就有點不大對勁。
「先給嵐汀治傷。」
施紫雨道:「去我家,我給你找揚州最好的大夫。」
齊楚道:「他的傷普通的大夫是治不了的。」
正說著馬車停了下來,楊憶簫道:「沒路了。」
施紫雨抬頭一看,面前紅木黑瓦是座三層閣樓,以翡翠為底的牌匾上雕著三個大字「錦繡坊」。
楊憶簫不禁說道:「想不到揚州除了逝水山莊還有如此氣派的地方。」
施紫雨發現齊楚竟然看著「錦繡坊」的牌匾怔怔出神,「喂,你想什麼呢?」
齊楚回過神來,暫且壓下心中的一絲痛楚,說道:「進去吧。」
施紫雨第一個跑了進去,這錦繡坊的主人就是送她衣服的徐錦魚。自從母親過世,她就喜歡待在錦繡坊。在她的眼裡,徐錦魚不但像姐姐,更像娘親。
施紫雨第一個衝進錦繡坊,好些日子沒見徐錦魚了,心中甚是想念,先不管齊楚為何來此,既然到了就找徐錦魚說說話也好。
錦繡坊共有三層,第一層接待普通客人,第二層則接待一些達官顯貴和江湖名流,第三層是徐錦魚的私人空間,只有極少數人才能上去。施紫雨噔噔噔的爬上樓梯,楊憶簫跟在後面,只見第三層廳中煙霧繚繞,香氣襲人。一個身著粉衣的女子正往香爐里填香,她身材高挑,青絲如瀑直泄腰間,纖腰如柳,眉彎如月。夜風細膩,輕輕的推開了窗,卷著煙霧一縷縷順著她的腳踝盤旋而上,月色如明溪之水,清澈而寧靜,她亭亭玉立,飄渺如仙。女子背對著楊憶簫,雖未蒙面,楊憶簫也覺心神一盪,心道:她莫非是仙女嗎?
女子皓腕輕柔把香塊放入香爐,她聲音清脆,渾不似人間之音,「小雨你可是好久沒來看我了,這次來不想還帶了朋友嗎?」
楊憶簫心中一驚,自己上樓時非常小心,不曾有任何聲響。平日在家父親都聽不出他的腳步聲,這女子竟然聽見有人和施紫雨一起,她武功一定在父親之上。
「魚兒姐姐,我好想你呢。」施紫雨撒嬌道
徐錦魚微微轉身,楊憶簫只覺自己瞬間窒息,血液凝固,這女子的美貌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看著楊憶簫,徐錦魚也不禁讚許:好俊的一個少年。
「小雨,這是你朋友嗎?」突然,她臉色連變,手不由一抖碰倒了香爐,火紅的香塊燙紅她白皙的手。可是她卻全然不顧,這一刻的疼痛和十年的思念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呢?
齊楚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最前面,沒有人知道他是怎樣上來的,但是他就出現在徐錦魚的面前。
面對流光公子,天下有誰還能保持冷靜?
可是徐錦魚吃驚的並不是因為他是流光公子,只因為他是齊楚。那個年少時曾在桃花漫天的夜裡,披著月色,踏著清風,橫笛在頸,為她吹一曲《霓裳》的齊楚。
「好姐姐,你穿粉色的衣服最好看了。」那粉色的桃花在飛,她的心也在飛。
齊楚手拿綠笛,英俊無雙,「師父說這是他撿來的,所以沒有名字。」
徐錦魚抬頭望夜,風吹明月,月光如棉,一片片飄落下來,她伸出玉手攬一片月光,輕軟如棉。「你看我抓住了月光。」
齊楚只覺這大地上的月色全都被她握在手裡,情不自禁的也在虛空中抓了一把,「哪裡有什麼月光?」
徐錦魚腮紅如血,把手中的月光放在玉桌上,又開心的不斷在飛舞的桃花中攜取月光,「你看呀,我把月光堆成了一個雪人。」
齊楚認真的看著空無一物的玉桌,「哪裡有什麼雪人啊?」
「哈哈,雪人化啦。」
齊楚覺得自己被騙,氣得坐在地上一聲不吭。徐錦魚小心翼翼的湊過來,「要不然就叫它堆月簫吧。」
他欣喜的轉過頭,只覺耳邊氣若香蘭,「好聽是好聽,可為什麼不叫堆月笛呢?」
「因為堆月笛不好聽唄,哈哈。」
她高興地跳起來,那一年齊楚十二歲,豆蔻年華的她陪在他身邊。可紅塵難測,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一別十年,你還是曾經的齊楚嗎?
徐錦魚深情的望著齊楚,眼神中既痛苦又流露出思念之情。
「你還好嗎?」齊楚努力的說道,若不是為了嵐汀的傷,怕是此生此世不會再見了吧。可是當昨日施紫雨問起自己有沒有喜歡的人時,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就是徐錦魚。
「還好」徐錦魚眼圈泛紅。
十年,人生當中能有幾個十年,齊楚你為何忍心十年不見我?就算你一直不原諒我,難道連面也不能見?話也不能說?這十年我一直從別人口中打聽你的音信,你為何狠心十年連一封信也不給我寫?
人人都說齊楚重情,可是你為何對我這般無情?
此時的齊楚心如刀割,「你還好嗎?」。他怔在原地,自己竟然兩次說了同樣的話。
在徐錦魚的心裡只以為他無話可說,卻不知這十年裡他挂念的就是她到底過得好不好。
「不好」
淚珠撲簌而下,過去的十年是人生當中怎樣的光景?又有多少思念和委屈?我過得又怎麼會好呢?
偏偏有那麼多的話要說,可為何見了面卻無言以對。齊楚轉過身對施紫雨和楊憶簫說道:「你們先下去。」
施紫雨是何等聰明,自然看得出他二人關係非同一般。心中有百般不願,可是齊楚語氣威嚴,不容任何反對。楊憶簫拉著施紫雨轉身下樓。
可齊楚卻不知道如何轉過身面對徐錦魚。他身上的衣服是徐錦魚當年親手織的,這麼多年他洗了又洗,終究沒捨得扔掉。
徐錦魚看在眼裡,心中一軟,她又怎麼捨得讓他站著呢?
「過來坐吧。」
這一刻他不再是流光公子,他只是齊楚,縱使歲月滄桑流轉,在她心裡那個少年未變。
軟榻上放著一張小桌,齊楚看著桌上的香塊道:「十年了,你還是最喜歡這牡丹香。」
「難道你不喜歡了?」徐錦魚低著頭,該說些什麼好呢?
「這香名為牡丹,聞起來芳香醇厚,卻不知是由極烈的香料製成。大多數人聞了隔天便起紅疹,我記得當年你也一樣。」
徐錦魚道:「因為你喜歡。」
齊楚如雷重擊,又彷彿天塌地陷,心頭沉重無比,「你這又是何苦呢?」
徐錦魚笑道:「我點上它就好像你出現一樣。」她笑的是那般苦澀,「誰成想牡丹用了十年,竟然連紅疹也不起了。」眼神中略有失望,若是今夜身上還有紅疹,他應該會心疼一下吧。
女人都是這樣傻,傷害自己就只想換他關心一下。
「值嗎?」齊楚心亂如麻,十年了,本以為能放下,可是為何心中還有虧欠之意?
「誰知道呢,習慣了。」
是人都會變,是人都會老,可愛是一種習慣。但要是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呢?
「我……有事求你」此次齊楚為嵐汀而來,舍靈的幻術太高,他擔心嵐汀出事。
「呵,原來有事才來見我。」徐錦魚面色冷了下來,「說吧,什麼事?」
「我有個徒弟被南詔幻術所迷,至今昏迷不醒,你的金針術天下第一,所以……」
「要我救他?」徐錦魚眉頭一挑,銀牙緊咬,心中氣憤難當。
「你若不出手,我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你這是以人命要挾我嗎?」她就連生氣也這般漂亮,「我偏偏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