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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帕里斯的歡愉

  「帕里斯的歡愉」,這是一家深巷裡,不是很熱鬧的酒館。酒館沒有牌匾,或者說是原來的牌匾早就壞了。有隻貓嬉鬧時抓著這塊牌匾,讓它提前從本來應該掛著的地方掉下來,現在被依靠在門旁的牆角。


  門上有酒館的標記——水載帆船。不是因為熟路,或有專門事找上門來的顧客,絕不會想要到這裡來。即使是現在,一天中閑暇最多的晚上,酒館里才十多個人在喝酒。這可一點也沒有歡愉的味道。


  店裡冷清得已經不需要請酒保。連給油燈添油,給酒客倒酒這些活,都要老闆親力親為。


  酒館的老闆是個光頭的中年男人,一條灰色的圍腰系在他的胸前,鬍子也全部剃光。天氣還不是很熱,他就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了臂膀上結實的肌肉。不過,他的體型已經有些微胖。做酒館老闆的大多都是這樣,容易發福。他現在正一邊沉悶地用擦布擦著櫃檯上的酒杯,一邊打一個長長的哈欠,「生意真是冷清啊。」他在想一些興隆生意的主意。


  已經一小時沒有新的客人進來,還沒有客人叫酒,沒有人相互交談。


  一名少女不安地坐在東北角落裡一張方桌前,她正用刀叉悠閑地切一塊蜂蜜蛋糕,好像正等著什麼人。柱子把照向她的燭光擋住了,因此她才能如一隻喜歡黑暗的貓一樣,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她的面前是一個酒杯和許多空盤子。「再來一份,老闆。」


  店門裡側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膀大腰圓的門衛,雙手叉在胸前。手臂上的筋肉很粗,一看就是很擅長處理酒後鬧事。不過,從沒有人敢在這家酒館鬧事,老闆正考慮把這位大漢辭了。


  酒館里的十一名顧客,每個人都是獨自占著一張桌子,各自沒有交情,少女也不例外。這在別的熱鬧酒館里是很少看到的。


  別人的酒杯裡面都是美酒,少女的杯子里重新倒了一杯白色的牛奶。


  她的長袍也是純白的,長袍的后擺很長,一直垂到了地上。不過袍子本身卻一塵不染,邊緣有金色的鑲邊。她的身份並不低。


  儘管是在室內,她卻把自己的那頂精緻的兜帽拉得極低,完全遮住了她的臉,好像不想讓別人看見。不過,兩束髮質極好的銀色頭髮還是從兜帽裡面露了出來,一直垂到她貧乏的胸口——在這點上,她是個無比堅定的喝牛奶促生長主義者。


  這間酒館是鎮上的地下傭兵公會,一個人要這樣儘力掩飾自己的面容和身份也無可厚非。


  「帕里斯的歡愉」——專為沒有登記的傭兵服務。


  「叮咚」,一聲清脆的鈴鐺聲打破了酒館的寧靜,讓老闆和酒店裡的許多人都瞬間清醒起來。老闆更是把最後一隻杯子小心地在長櫃里擺放好,以一種營業式的微笑注視著剛剛進門的獵物——這些他偷偷在城鎮里最受歡迎的酒館學過。


  男子把他的兜帽摘了下來,露出了漆黑而又雜亂的短髮,他的袍子是破的,本來是件白袍子,現在被穿的髒兮兮的。「這地方真是窮啊。」他的嘴裡咕噥著什麼,不過他這身裝扮可沒有這種說服力。


  「我知道你是個賊,在這裡管好你的手。」酒館的門衛瞪了男人手裡亮出的信物一眼,立刻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警告他。威脅這些毛賊,是一天看門的唯一娛樂。


  手持公會的信物,就有進入傭兵公會的權利。


  「哦。」男子不緊不慢地答應著,根本不在意那名門衛的威脅。


  那名門衛沒有說錯,他曾經就是一個賊,也絲毫不擔心讓人知道他是個賊。雖然盜賊公會的名稱好聽,但是他們終究是賊。他不做這行很久了。


  快要有三年了吧,男子心想。如今用到這種信物的時候還依然有用。


  他輕蔑地笑了一聲,徑直朝著酒館櫃檯走去,把靴子挑釁一般踩的很響,聽起來叫人煩躁,引得安靜喝酒的酒客紛紛怒目相視,儼然沒有一副盜賊的樣子。


  酒館老闆把一隻空的酒杯放到他的面前,「客官,你要喝點什麼?」


  男子輕輕地把酒杯推開,「先不喝酒,我找點事做,可以吧?」他坐下的凳子發出咯吱的輕響,胳膊肘熟練地搭在老闆面前的櫃檯上,「到自由高地,一個人,我付十金。」他的聲音好像一把許久沒有磨過的刀,和他腰間掛著的那把一樣。


  少女微微側過了腦袋,聽見了男子全部的話。不過,她的嘴還沒打算放棄眼前的食物。即使身上臃腫的袍子完全遮住了她的軀體,但是從她纖細的手指,輕快的切麵包動作,以及她起身走向櫃檯倒牛奶時輕盈的步履來判斷,少女的身材其實很瘦,似乎沒有受甜食影響。


  她倒完牛奶離開時,又回頭看了男子一眼,她對男子的目的地有點在意。


  「那好,我看看。」酒館的老闆把擦布推到一旁,走向櫃檯後方——也就是地下公會的辦事處——沒有暗門和別的辦事員,難以相信那就有個地下傭兵公會。酒館老闆兼經營地下傭兵公會,這種怪現象也只有在這種小城鎮才看得見。


  老闆把一杯啤酒重新推到男子面前,當然,是免費的。每成功賣出一份委託,他也能得到豐厚的中介費。


  那個男人舉起他那杯免費的啤酒,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轉身朝向喝酒的酒客,大喊一聲「乾杯」。倚靠著櫃檯,痛快地喝了起來。「哇哈哈,真好喝。」他的袍子和靴子都很舊了,從他的樣貌完全猜不出是個盜賊,更多的是像一個決鬥中落敗的刀客。剛剛進門的時候明明不屑喝酒,現在喝起免費的啤酒卻一臉暢快,好像免費總是能給人帶來歡愉一般。


  「哦,找到了一個,還是今天下午的。」老闆興奮的聲音從辦事處裡面傳了出來,他小跑出來,踩著叫人好笑的小碎步,身上的每一塊肥乎乎的肉都在隨著他的跑步姿勢一起抖動,尤其是他的胸口,好像一副沉重的甲胄,「你看看這個怎麼樣。」他的手裡拿著一封金色的捲軸。


  「好啊,我看看。」這封委託看包裝就知道價值不菲,男子也很有興趣。他把剩餘的酒一飲而盡,酒杯往自己的右手邊推開。酒館的老闆打開委託書,在他的面前鋪展開來。


  「哈?這個委託人有毛病吧?」沒有想到的是,男子在看到了委託書的第一眼,就開口嚷嚷起來,宣洩著胸中不滿。


  整個酒館的人都朝他看去,就和他剛剛進來時一樣,少女兜帽下的臉色頓時不爽起來。


  「押金要十個金幣,送到地方后居然才還給我十個金幣零一個銀幣,這個委託人知不知道從這裡到自由高地要走幾天啊?我花錢雇個閑人陪我講幾天話也不止一個銀幣吧?」


  男子在櫃檯前不停地吐槽著,好像把滿腹的牢騷都講出來了。酒館的老闆示意他小聲,其實,酒館里其他的酒客只不過看了這裡一眼,就又重新喝起自己的酒,他們已經習慣了。


  地下傭兵公會的日常就是這樣。總是有傭兵抱怨報酬低,大聲嚷嚷。


  說到底,這裡的最大便利,是對傭兵身份的零門檻。許多有不便之處的傭兵也得到了賺錢的機會。在地下傭兵公會,只要付得起押金,便能買下委託書,不需要繁瑣的傭兵評價。這也是許多地下傭兵公會火熱的理由。


  「不會吧?」酒館的老闆裝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言語上也支支吾吾起來。他重新拿起那份委託書。不過,他的閱讀速度實在太慢了。這是一個護送任務,委託人是一位年輕女士,目的地是自由高地。報酬十金零一銀,扣去買任務的錢十金幣,就只剩一個銀幣。一個銀幣,相當於住最便宜的旅館一天,加上稀鬆平常的三餐。一個金幣等於一百個銀。從這個鎮子到自由高地,最快騎馬也要五天的路程,更別提返程,難怪少年不高興。老闆明白了,這份委託怕是要吹了。


  年輕的男子還在不停地抱怨,「報酬這麼少,還叫不叫人安心賣命啦。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摳門的委託人。」


  「喂,你……你說誰摳門?」怒氣沖沖的少女不知道何時又站在了少年的身後,這次把少年嚇了一跳。


  「能……能讓我這樣的美人陪你一路,還……還不覺得榮幸么?」反倒是少女自己,不知是生氣還是緊張,反而結巴起來。


  但是這位自稱美人的女子,並沒有把兜帽摘下來以自證美貌。


  少女說話的時候,少年也察覺到眼前的麻煩——不擅長交流,只知貫徹自己意志的任性。「不行,你看了委託書,你必須履行誓約」,「你必須接受這個偉大的任務,這是榮耀和賜福」這類的——難道她是委託人?


  少年看不清她的面容,也因此不能分辨少女臉上的表情,否則,他還或許能掌握一點談話的主動權。從她的衣裝也看不出是什麼職業。法師?但是聽這奇怪的棒讀方式……


  少年不禁為這位委託人擔憂起來。


  說不定是受到聖騎士團培養的那種畸形「法師」,才這樣把誓約和賜福掛在嘴上。


  不過,許多酒客聽見了「美人」一詞之後,便紛紛好奇地轉過頭來。不過,兜帽把他們要看的美人臉完全擋住,他們恨死這兜帽了。


  少年現在應該關心的不是委託人的個人問題,而是委託人為什麼會等在酒館。


  遺憾的是,酒館的老闆先想明白了。


  「恭喜你成功簽下這份任務書!請支付十個金幣!」酒館的老闆對少年展現了露齒的笑意,「笑面虎」這個詞,形容的就是這樣。


  「哈?」少年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一場敲詐。


  而酒館的門衛可不是這麼想,他向少年緩緩地轉過自己的身體,一邊活動活動自己的脖子,一邊搓搓拳頭——少年要想賴賬,他就請他吃拳頭。


  地下傭兵公會雖然自由,但是它的長存在也生出許多奇怪的規矩。


  其中為了保護客戶的秘密和安全,就規定,傭兵和委託人見面之後,意味著傭兵已經接下這份工作。


  這也是少年沒有想到的——委託人居然會等在傭兵接任務的現場,而且還自報家門?


  「這是合夥詐騙?」少年不禁搖了搖頭,若是今天一天沒人理會這個任務,那不是這個委託人還要在這裡多蹲一天。老闆也沒有第一時間收他的網,看樣子不算合謀。


  最終,少年只有一種猜測,「這個委託人的腦子有問題!」


  少年清楚,自己不是迫於門衛的壓力,而是想要保持低調,他從包裹裡面翻出了最後的本錢——一塊瑪瑙——他估值二十個金幣。少年的目的地本來也是自由高地,他原本只是想順路接一個任務,賺點小錢,沒想到惹上這麼一攤事。


  「哈,窮鬼!」委託人瞟一眼瑪瑙,嫌棄地說,雙手抱在胸前。顯然她並不識貨。


  「應付十金,結算有餘。」老闆的話音扯著長長的調子,他拾起那塊瑪瑙,抬到燭光近處,閉上一隻眼睛,細細品鑒起來。瑪瑙血紅漂亮,價值絕對不菲,「小店不找零錢,客官要不要換點什麼東西。」他悠悠地說,眼睛卻離不開這塊寶石。


  「還能不找零錢?你還能再黑一點嗎?」


  不過,為了避免鬧事惹來警衛,少年只得無奈地思索自己還需要什麼。


  魔法道具現在的價格奇高無比,肯定買不起,還有什麼其他的防身武器?


  「有短刀嗎?」他想起來自己腰間的刀已經滿是缺口。


  「短刀一把。」


  「麵包?」


  「麵包十五個。您的現金已經用完,謝謝您的光臨。」


  「喂,我可沒有說要十五個麵包啊。還有,錢怎麼這麼快就花完了?你們這是訛詐……」


  「收好嘞,您的短刀。」


  那名大漢一直在搓著拳頭,少年一定不知道,那名大漢此時想的正是漲工資。


  老闆翻出一把新短刀扔到了少年的手裡,少年掂了掂分量,拿手指彈了一下刀身,「也罷,至少不是一把假的刀」。


  「你可以叫我揚,我叫你什麼?」少年回頭詢問著委託人,她剛剛一陣聒噪之後安靜了很久。他一邊匆匆忙忙地把一個個麵包往自己的包裹裡面塞。按照每天兩個麵包每天的速度,騎馬五天就能趕到自由高地,食物是夠了。


  「叫我弗絲。」少女很不情願地回答著少年。


  「你去自由高地做什麼?」


  少女沒有回答。


  「你是法師?」


  「不管你的事。」少女有些生氣了。


  既然不關別人的事,為什麼還要找同伴呢?

  「你不好好回答,我無法在途中保護你的安全。」少年只能這麼告誡她。


  「法師。」少女很不情願地說。


  少年姑且相信了她的話。


  這位看起來是法師的隊友,除了性格上說不出的彆扭,袍子倒看上去挺高級的,實力應該不弱。他想,比自己打不中人的魔法強就好。


  「哦,弗絲,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少女說著,便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一般,一口氣喝完了她杯子裡面的牛奶。


  馬被拴在了後院,少年跟著少女走出了酒館。此刻正是許多人熟睡的時間,他們為什麼現在急著趕路呢?

  「不錯,是一匹好馬。」少年看這匹馬渾身雪白,只有脊背之處有一抹鮮紅,不禁讚歎道,「另一匹呢?」


  「你自己沒有馬嗎?我們只有一匹馬。」少女說話絲毫不講道理。


  「呃,那好吧。不過旅途漫長,我們兩人騎一匹馬總不太好……」少年不由得有些擔憂,早知道租一匹馬了,「對馬也不太好。」少年想到了什麼,補充到。


  「哼,要不是小馬不會講話……」


  「什麼?」


  「對了,你步行。」


  「你……剛剛說什麼?」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步行!」少女好像沒有聽見少年在反對什麼,騎上了馬。


  「我們可不可以再租一匹馬?」少年的口袋裡沒有錢,相比於詢問,他的語氣其實是一種哀求。


  少女的馬朝著城鎮的東方出口小跑起來,完全沒有理會少年的意思,那匹馬跑到城鎮路口處才停了下來。


  「你好慢啊,我一個人走了啊。」策馬揚鞭的少女語氣滿是驕傲和得意。


  這是個惡魔?第二天還能追上那匹馬嗎?還能走個幾天?本金收得回嗎?他為前途擔憂起來。


  她純白的長袍沒有一絲可令少年嗅到純白的味道。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找同伴呢?」少年沒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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