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大結局
“你知道蕭世子的最後一項要求是什麽嗎?”明亮的油燭台邊,一個鶴發童顏的人端莊地坐著,他的麵前,分別坐著包子星、顧意、楊寧、陳著,與夏米。 文苑的窗外,正淅瀝瀝地下著雨,仿佛將故事中最後那場貫穿一切的暴風雨帶到了現實之中,“嘩啦啦”地打著厚重的窗布,寒風在窗外不斷淒然遊走,“嗚嗚”得祭奠著故事中英勇犧牲的亡魂。故事聽到這裏,沒有人吭聲。 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表達出此刻沉重的心情。 包子星受不了這沉默的氣氛,等了一會後見還是沒人說話主動打破了死寂,開口問道,“是什麽?” 他們眼前這位鶴發童顏仙人之姿的人,是不周山自白禹回來起第一個來拜訪的客人,在白禹如今的第七個回魂夜匆匆而至。 他用著一種與他少年麵容完全不符的破敗聲音歎了口氣,無限惋惜地答道,“白禹,他的最後一項條件,是白禹,他要他永世為他蕭臣。” 聞言,所有人再度沉默。 那個白發蒼蒼的人繼續開口,“他終是為了白禹,舍棄了即將到手的半壁江山,也舍棄了深種一生的、對蜀國的恨。” 這是蕭駁第一次沒下死手趕盡殺絕,不是因為別的,當時的他完全可以吞並整個蜀國,讓蜀成為州郡小城,讓蜀字旗幟完全消失在地圖的板塊上,可他沒有。 因為那是白禹生長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其實蕭駁,從初見時看見船上少年迎著他滿懷敵意與殺氣的目光依舊不退不讓站得筆筆直直的時候,當他看著那雙紫色的眼瞳在夜晚水波的反射下呈現出一種像晚霞的瑰麗與落寞交織的矛盾錯覺的時候。就成為了他的把柄。 這秘密,隻有他自己知曉。 夏米坐在離窗邊最近的位置,此時正巧一陣強勁狂風夾雨刮過,他仿佛覺得自己成了故事中那個喜愛暴風雨的人,明白了他所有讓人疑惑不解的舉動。 莫名,有些心哀。 因為有些事,即使站在寒透徹骨的風雨中,依舊無法被衝刷地平淡,即使他再想恢複冷靜。 他喜歡白禹。 很明顯,他動了情。 燭台上冒著熱氣燃燒的燭火也被這風吹的有些搖曳,蠟體跟著一點點落下融化的油脂,像人落淚一般垂落下來。房內的暖爐燒的很旺,也不知是故事的沉重讓人喘不過氣來還是真的熱得難受。就在這沉悶的氣氛中,包子星想到黎暮,父親反目,兄弟被強迫擄至蕭國為臣,好友、戰友一個個慘死在自己麵前,他當時……究竟是怎樣崩潰的一種狀態,在輔佐著那不得好死的君王,又是怎樣一種心情來到不周山的?包子星簡直不敢去想,可他還是想知道,那畢竟,是他現在的兄弟,他悶悶地問著白發人,“黎暮,是怎樣熬過那樣的歲月的……” 白發人眨了眨他睫毛分明的大眼睛,漆黑的雙眸中是飽經風霜之人特有的沉穩,他說。“這盤棋還留了最後的一招。” 楊寧挑眉問道,“什麽?”白衣人捂著手中冒著白氣的溫水繼續道,“蕭駁喜歡白禹,如你們所想,並非對臣子的愛,而是一種男人的占有欲,他愛白禹,他將白禹帶至蕭國之後,毒藥效用已過,他就親手自瞎雙目,甚至毒聾雙耳,斬斷自己所有的價值,拒絕他的一切靠近。蕭駁沒有辦法,才將白禹送至不周山求醫,所以,他才成了你們的老九。”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涼了一截。白發人又道,“也所以他恨黎暮,他一直留著黎暮的命,就是要看他在那殘破不堪的蜀朝中,顛沛流離不得好死的模樣,這是他下得最狠的一步棋。” 黎暮的痛苦,永遠都將如影隨形,那些在戰爭中因他們而死的人就像魔咒一般,隨著時光的推移隻會在心頭越積越重,直至他崩潰發瘋或是死亡的一天休止。 顧意夏米垂下眼睫,心中五味雜陳,包子星捏緊了雙手,他實在為黎暮心疼,而楊寧,在明亮的燭火下,那雙總是堅毅的眼睛中,是難得一見的柔情,好像冰雪消融時的溫暖陽光,沉默地揮發著它的溫柔。包子星這才明白,“黎暮,是得知了白禹在山上,所以才會愣頭愣腦什麽都不知道就往山上衝啊!” 顧意歎了口氣,“可惜他們錯過了。” 在戰亂中,再一次擦肩而過。 楊寧一直聽著,沒有說話。黎暮與白禹的故事,從一開始的那些不祥預兆中,就能得知,注定不會是個好結局。他們這些旁觀者,還能夠說些什麽呢?包子星疑惑得再道,“那梨子爹……不是,藺晨在最後,和白將軍說了什麽?你知道麽?” 白發人點了點頭,那雙沉著睿智的眼睛閃出一絲哀傷的微光。藺晨,用以往黎忡的語氣,不,該說比黎忡更加溫柔甜膩地語氣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著當時的被打斷的後續。“他說:白起,白起,我們出一次遠門好不好?我想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陪著我,現在就帶我走,不要回蜀國了,好不好?” 不要回蜀國了,你會死的。帶我走,我和你走。這是藺晨作為黎忡時,被打斷而沒能說出口的話。是作為藺晨時,不再具有意義的話。可這一句,足以表明——不管是黎忡、還是藺晨,其實對白起,都是有情的。這足以讓白起在最後咬舌自盡。 因為他不想讓黎忡下手、他知道他下不去手,他不想他難過,所以…… 這是他留給他最後溫柔。 “哎……”顧意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熱,遙想嶽朗也是這樣將他強硬地留在了山上,用他們那種戰將特有的柔情,拿自己的命去遮擋一切險阻,包括情人的殺意,叫誰能夠不動容,叫誰能夠不揪心? 風雨,依舊在窗外飄搖著,淅淅瀝瀝得拍打著窗簷,著急地好似在催促著晚歸路人的腳步。 白發人看了眼雨疏風驟的窗外,被大夥圍在其中的他最後喝了口溫水,撫了撫衣衫上的皺褶起身戴上背後懸掛的鬥笠,“天色將晚,我也該走了。” “不再多留一下嗎?”包子星挽留道。 白發人晃了晃手中與他少年麵容絲毫不搭的拐杖,睿智的漂亮大眼睛裏落滿無法言說的孤寂,他眨了眨纖長的睫毛,半垂著眼簾沉靜道,“不了,這天下,不值得我留。”語氣中,是失望到了極致的平淡。 他說完,再次晃動著他手中的拐杖走了。 不讓送,也不讓留。 楊寧依舊瞧著他的背影沒說話,包子星好奇至極,最後還是問了一句話,“先生,你到底是誰?” 今日,這位年輕的少年,一頭奇怪的白發,像年邁老人般步履蹣跚地敲響了不周山的大門,什麽也不說,連名字也不留,就是緩緩的、認真的開始講起故事,本來隻有包子星一個人在山腳下守山,可聽著聽著就入了迷,越聽越發現這故事中的主角像極了黎暮,另一個的外貌描述則像極了剛剛回山的白禹,於是他挑明地問了句是否是他們,白發人也不回避地肯定了,於是包子星就更按耐不住了,將所有人都給招來聽上一聽,當然,除了故事中的主角。想要真正的了解一個人,有很多種辦法,最不恰當的方式是聽他本人說,最恰當的方式是聽別人說,聽事實說。黎暮是他的好兄弟,自然,他會想要了解他的事,其他人也一樣。 白發人在踏出門欄時輕輕搖動了一下拐杖,拐杖上懸掛的銅鈴適時地在黑夜中響起,發出一種幹淨到直擊心靈的透徹之音。他說,“我隻是一個說故事的老人罷了。” 老人?? 包子星還欲追上一問,那人已經沒有半點留意,關上房門揚長而去。 楊寧總算打破他的肅靜,歎了口氣,用食指彈了下包子星腦門,引得他啊嗚亂叫一聲後才道,“還沒看出來嗎,他能這麽清楚一切,
說明他也是故事中的人。”包子星捂著額頭,一臉問號,“啊?可這故事中完全沒他這稀奇模樣的人啊!”顧意起身站在床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倍感可惜地歎了句,“他是萃峁。”“啊??”包子星忍不住又像個白癡般啊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扭曲……“萃峁……萃峁他不是個快要年過一百的老人家嗎?!” 楊寧瞧著桌上搖曳的燭火,手叉胸前用肯定的語氣道,“他確實今年已經一百有餘了。”“那怎麽……”包子星被他們說的越來越困惑。 怎麽有人,一百多歲了還長那個樣子?鶴發童顏?這難道不是書中杜撰神仙的描述嗎?“他啊……”楊寧喝了口桌上泡的碧螺春,“他小時候也差不多這樣。”“什麽??八師父你見過他?”“機緣巧合罷了。”“啊??”包子星第三次張大口型啊了出來,他越來越一頭霧水了,萃峁都一百多歲了,八師父要是見過他小時候,那他得多少歲了?? 楊寧說完逗弄他般一笑,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起身離座,“聽了這麽久的故事,我可得去看看故事裏的主人公了。” 包子星依舊一頭雲霧地看著他離去,求救般得將視線投向顧意,顧意輕笑著在這重重迷霧上又打了個謎,“有些人,可是能活的比棺材還久的。” 說完,也跟著楊寧的腳步出了門。 包子星氣得一張包子臉圓鼓鼓,“為什麽我老覺得我在山裏就是被耍著玩的那一個呢?” 積雪,回答了他的話。它們在包子星跟著踏出房門的一瞬間,看準時機地傾倒下來。落了個準。而萃峁,在不周山冰雪覆蓋的路上想起了一句話。太傅,朕問你,如果時光能夠回溯,當日……你還會走嗎?記憶裏,最後那個兩鬢斑白被後世稱作昏君的人背對著陽光問著他。那一瞬間,時光仿若真的同他口中說的一樣,穿越身前投映下的光束極速奔馳,將他們拉回了從前。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皇子,在陽光明媚的午後小雞啄米般點著頭瞌睡著,直到一個年輕的太傅走到他身邊,他非但沒醒,反而歪歪扭扭地倒了過去。正倒在他褲子上,還差點將太傅的褲頭給扯了下去。年輕的太傅十分生氣地拍醒了他,“行正坐端,這句話給我抄一百遍!”小皇子很委屈地捂著被書卷拍打的臉揉了揉,“凶什麽凶!我就行不正坐不端怎麽了?!我就氣你,氣死你!”說著,做了個鬼臉跑了。後來,小皇子長大了,到了封太子的那一日,他將這位模樣依舊不改的年輕太傅叫進自己的禦書房,陽光下,他放下了筆,他說:“太傅,我不想做太子。”年輕的太傅隻當他是緊張,安撫了一番。卻聽他再說:“當了太子就會登基,登了基就是帝王,可你是不周山下來的天官,隻輔明君的。等我登基後就不會再像現在,犯了錯你還能容我,那時我若下了錯誤的決定,你就走了!”“臣不會走。”年輕的太傅回答他。年輕的太子沉思了一會,再抬頭時用一種得意的語氣對他道,“那好,若有一日你走了,我就暴政,就昏庸到極致。讓所有人都記得你在我身邊時的盛世,記得你的好,然後讓老百姓把你給逼回來!” 記憶,隨著這句話的尾音凝結在時光的結晶之中,停泊在歲月的長河之上。一切的原由,都在此刻清晰了。向下趕路的萃峁在風雨中嗬了嗬手,想要暖暖身子而停頓了一下腳步。冰天雪地中,正巧晚歸的隊座叫住了他,“老三,你怎麽回來了?” 萃峁回過頭,才讓人看清,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早已熱淚盈眶。 他也隻是,眾多天官中失敗的一個。 而已。 《白禹傳》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