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準備反擊!
經過三個多月的漫長等待,終於迎來了這一天。這是萬眾歸心的一天。白禹順利的依計劃留在皇城,可萃峁卻沒有躲過一劫,被強製帶去城外和談宴席之中,不過現今集合點與部署圖已經明確,到時候等白起攻進來了,以萃峁的智謀一樣可以周旋逃脫,這並無大礙,本來此次的目標人物就是白禹,他能平安出去就好。 而昨夜白禹從蕭駁房裏出步拆開信件,發現黎暮的兵馬到皇城外的時間是五更天,換言之,他必須在五更天前收拾好一切溜出皇城,現在,則快一更了,他想著急急回府疏整一番。 再踏出步的時候,天色隱有破曉之勢,卻不巧遇到了皇城內的巡邏禁軍,領兵的侍衛頭領見白禹下地走路一時震驚不已。白禹心下暗道不妙,立即腳一歪,將重心傾倒一側,做出搖晃的姿勢,頭領這才放下疑心,明白他的腿傷還沒好,過來攙扶。“將軍,您沒事吧?”白禹裝作十分辛苦的模樣順著他的肩膀撐起身,“不礙事。”“屬下為您傳大夫看看吧?”白禹皺眉回絕,“不用。”時間就快到五更了,黎暮是趁皇城換崗的時機來的,錯過這一批,下一批就是傍晚時分,那時候戰局早已開端,他……就走不掉了。被架到戰場上,那就是敵對的身份,他要躍過蜀軍去黎暮那難,黎暮他們要躍過蜀軍來他這,更難。“怎可不用。”兩人正說話間,突然一個中氣十足的中年音插了進來,白禹向後一看,就見鄭枉好死不死向他走來。侍衛頭領連忙行禮,“大人。”鄭枉將白禹扶進屋內,“你這腿不好好養著,跑出來幹什麽?走吧,正巧我要去殿上接皇上,還有點兒空,我叫禦醫府的大夫來給你看看。”“不用。”白禹強忍著心煩推脫。鄭枉一瞪眼睛,“怎麽就不用了,今早上你走路都摔!之後行軍怎麽辦?來人啊,叫禦醫趕緊過來!”他完全沒給白禹回絕餘地一揮手。白禹頓覺焦頭爛額至極。他的腿傷是假,若在這最後一刻暴露了,一切就都得再掀波瀾。怎麽辦?另一頭與白落行軍率騎兵至此的黎暮緊張地在林間走來走去。“黎暮,你確定小梨子是聽到白禹號令才來的?”白落趴在草叢間回頭問著樹後的人。黎暮否決了他的疑問,“白禹肯定是接到咱們的消息了,可已經超了預定時辰了,你讓我怎能不擔心。”現下,已經超過五更一頃刻有餘,白禹還是沒來。“不會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吧……”白落憂心忡忡。黎暮望著皇城的方向愁眉不展,“再等一會兒吧。”白落猶豫了一下,“一會看到信號彈升空,咱們就必須得走了……不然……”不然全軍的出擊計劃都會被打亂,戰場上一點點的延遲都會是致命的,他黎暮是個書生,沒有經曆過這些,自然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行軍打仗。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出言提點一下,即使那是自己的弟弟,可同樣的,他的身後依舊有千萬條士兵的性命,這個時候白禹的份量隻有放輕。“嗯。”黎暮又怎會不了解他言下之意,他抿了抿唇,再道,“小時候我們吵架,我站在門口等了一宿,我爹都以為他不會出來了,可他還是來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的,我相信他。” 白落歎了口氣。 天色,慢慢的拂曉,半個時辰後跟著漸移的陽光逝去,再過一會皇帝的大隊兵馬就要出門了,他們必須在此之前撤離,不然硬碰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黎暮焦急地望著城門方向,一遍遍尋找著熟悉人的身影。沒有、還是沒有。到處都沒有白禹,眼見時間一點點走到了底,黎暮心下亂成團麻,握成拳頭的手忍不住向地上砸去,“他一定會來!”他壓低聲音吼著,像在威懾士兵,又像在說給自己聽。他會來,肯定會來。白禹從來沒有辜負過他的期望,從小到大都是,他有化解一切坎坷的勇氣,他不會隨波逐流地被命運打在坑裏不起,他一定能行!突然,一枚淡黃色煙火伸空,在天空中炸開了花,金色的餘輝像水仙花的形狀緩緩下落,最終消散在即將拂曉的蒼穹。大軍開始行動了。他們必須繞到規定點去支援,換言之……白禹,顧不上了。“走!”白落揪緊眉頭從隱蔽的草叢間起身跨馬,對著身後為數不多的士兵做著行軍指使,人人皆快速起身,整裝完畢,唯獨黎暮。還是站在原地。白落急了,低吼道,“黎暮,走啊!” 黎暮依依不舍地看向城門,白落催促的聲音再道,“再留就要出事了!白禹的事稍後再想辦法!你先回來!”勝利就在眼前,他與白禹如今的距離隻有那一堵城門,如此之近,要他眼巴巴地放棄,這實在……黎暮正猶豫著,一抬頭,發現陰雨不斷的天氣下,遠方巡邏的眼尖士兵看見了他,張嘴就大聲吼道,“來……”糟了!黎暮趕緊往回跑。那一瞬間,對方的話音隻是一出,一隻長箭破空而去,阻止了他所有沒出口的話,白落手持弓箭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人倒下去,索性他們是在林間,距離皇城有一大段距離,不會立刻被發現,可巡邏的士兵在規定的時間點沒回到換崗位置也會捅大婁子,他們必須馬上動身了!“黎暮!”白落焦急地吼他。事已至此,無法再拖一刻,黎暮縱然心中不舍,隻有跟著白落的指揮跨上馬背,駕馬衝進林間。可剛走了一小段距離,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音,黎暮心中暗念竟這般不討巧,才走一眨眼功夫,追兵就如此迅速跟了上來,他不耐煩地回過頭準備看清楚來了多少人。卻見白禹出現在他身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預料,出現在他麵前。“白禹!”黎暮高興的不知所措。白禹輕笑得彎了一雙淡紫眉目,“好久不見,黎暮。”林間不斷漏下來的稀疏光亮照在他們身上,好像寶石折射的光點,將緊張得凝滯的氣氛瞬間分散開來,融進斑駁,也讓黎暮在驚喜感動之餘看到了他胯下的坐騎,一隻……黑豹?白禹緊跟他的速度,在顛簸中解釋道,“它是我的戰騎,黑星。”黎暮愣了一愣,對於這位“戰騎”金光閃閃滿是威迫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在前方領隊的白落見狀慢慢放慢腳步策馬至白禹身邊喚道,“白禹。”“大哥。”白禹笑得越見溫和。白落亦勾出一個欣慰笑意。親人之間,不管疏離多久,再見時的氣氛總能比任何人都默契與溫馨,一旁的黎暮都能感受的到。“我們都以為你出不來了!”黎暮激動地眼角有些發紅。白禹抿了抿唇,“走的時候撞見鄭枉,被拖去看了禦醫,耽擱了一會兒。”“禦醫?你怎麽了?”黎暮上下打量著他,擔心不已。白禹淡笑搖頭,“就是因為沒什麽才難以推脫。”“那你怎麽跑出來的?”白禹沉默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他打昏了。”聞言,黎暮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他印象裏白禹可絕不是個會用暴力來解決事物的性格,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這也太出乎他的常識範圍了!白禹被他取笑得麵紅耳赤,“你就別笑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動的手。”黎暮忍著笑意,給麵子地附和道,“好,好,等這一戰平定,我要好好地和你喝上一壺!聽你講講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我的魚兒都學會動手打人了!”白禹被調侃地隻剩下一聲又是無奈又是寵溺的輕笑,眼見前方就要出林,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扭頭白落,“大哥,我們不去支援爹嗎?”白落搖了搖頭,“不去,我們回廣漢,這一次你我的任務是保護好黎暮,保護好被滯留在廣漢的十六皇子,前鋒有二弟三弟和淩駿,況且爹身邊有軍師,不會有事的。”白禹思考了一下,開口再道,“可鄭枉已經將水軍全部調至皇都,若是此地異動,發現其中沒有十六皇子,一定會順勢出擊,很快就會到達廣漢,將矛頭指向皇子,那時我們……”光靠他們兩個將,能抵得住鄭枉的三十萬水軍嗎?黎暮開口緩解他的憂慮,“你還沒聽說麽?”“聽說什麽?”黎暮說的一臉自豪,“陸家投靠咱們啦!”陸家本不是朝廷重臣,不在上朝的範圍,這些天蜀朝中紛紛傳言陸家留書掛辭,不知去向。白禹也想過是不是黎尚書用了什麽法子將其收複,可看到黎暮傳來的兵力圖中沒有水軍的影子又打消了疑慮。原來,真的是跑到他們的地方去了嗎?“陸家這次可是咱們的殺手鐧,對外掛名是重歸本行,做回水賊,實際上已為我軍所有。現下要將鄭枉的水軍完全擊破,靠的就是這一出其不意的埋伏!”黎暮說的興奮衝衝,說完指著林子前方道,“你看。”白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林子前方的河邊停著幾艘小船,而站在岸邊等著他們的人,怎麽看都像是……陸染。那個從小與黎暮爭到大、長相可愛,可脾氣差到讓王胖三娘說起來都害怕的人。白禹笑的清淺,“你到底是黎暮。”真有辦法。黎暮在拂曉的光亮下對著他嘿嘿一笑。等上了船,天色依舊沒有好轉,大雨嘩啦啦打在地上,將他們淋得像個落湯雞,進船艙避雨吧,又待的一陣發悶,於是大夥都待在了甲板上。而因為晚了時辰,正巧碰到漲潮之際,小船被波浪顛簸的來回翹動,黎暮舉著手指掰算著他們差不多已經行了五個多時辰了,估摸著那邊和談宴席已經吃得差不多就要結束了,白將軍可能都行動了,他們還沒到。黎暮是第一次坐船坐這麽長時間,第一次就從白天坐到黑夜,忍不住被晃的有些發蔫兒,胃部難受地三四次想吐,白禹在他身邊不住拍背也沒用,就是難受。在黎暮忍不住吐出幾口白水後,白禹也忍不住問另一條並行船上的人,“大哥,還得多久?”白落對於水路並不熟悉,順勢將目光拋給了同船的人。陸染靈性的大眼睛鄙視地瞥向黎暮,沒好氣道,“書生就是書生,百無一用,坐個船都能吐成這樣,沒用。”白禹皺起眉頭,“陸染,你說話……”他說到一半,黎暮伸手阻止他,接話道,“小鹿你貧不貧,都這時候了還要爭,你要不好好說話我現在就上你那船吐去!”他說著作勢真要起身邁過來,陸染嫌棄地一把奪過屬下的船槳撐開了點距離,道了句,“惡心。”明顯是不想再多和他說半句廢話。白禹尷尬地瞧著他倆,黎暮示意無礙,陸染就這脾氣,同窗這麽多年他還能不知道?正經事兒上他不會含糊的。果然,下一刻就見陸染蹲下身,將手指插進河水中等了片刻,回頭對白禹道,“現在水流向東,和咱們要走的方向有偏離,估計得比預計時間延長一會。”水上的漢子自出生起就在水上漂,水的那點兒事兒他們隻需要伸手一量,沒什麽不知道的。白落嗯了一聲,“大概多久,能估算出來嗎?”陸染道,“還需四個時辰左右。”“四個時辰?”黎暮睜大眼睛,絕望地沉下眼睫,“等於一天一夜!”陸染真是瞧不起他這蔫了吧唧的模樣,語帶嘲諷道,“這還算天公作美,沒在路上給咱們安排什麽激流,要是一會這暴風再大一些,咱們就得擱淺了。”本來,坐船的原由有兩個,一來這是回去最快的路線。二來他們必須得將陸家水師的神秘感保持到最後,所以不能夠輕易地縱馬通過中央流域的地點,這會讓人明白他們已經成了一夥,而讓鄭枉提防。走水路是最好的隱蔽方法,因為水路有很多條,有些無人之境不可能存在水軍站崗,自然完全沒有被發現的危險。 可挨著陸染這天殺的烏鴉嘴就不一樣了。他說完之後,突然,狂風像回應一般加烈,呼嘯著吹擊在帆上,將厚實的帆布吹得鼓滿半弧形,耳邊全是烈風的咆哮,什麽都聽不見了。黎暮愁得靠坐在船板邊大聲對著隔壁哀嚎,“小鹿,我竟然沒發現你還有這麽神奇的能力。”縱然凶惡如陸染,也被這話給堵的一時噤了聲。嗯……好事沒他份,壞事怎麽……一說一個準兒呢……如他所言,水流,在下一刻果然跟著狂風改了方向,鼓滿的船帆被毫無規律的狂風吹的一會往左一會往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後,於是,這船,顛簸的更加厲害了。白落歎了一聲,在狂風中扯著嗓子大喊,“爹至今沒放危急信號,說明一切進行的很順利,可預防萬一,咱們還是得盡快到廣漢,預防鄭枉的進攻!” 陸染手叉胸口跟著歎了口氣在風中喊,“我們水賊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老天爺這陰晴不定的性子,現下別說盡快了,咱們這船再往前走會被掀翻的,必須找地方停靠!”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船又應景的開始劇烈搖晃,水花跟著搖擺的勁頭濺進船艙,一點點往腿腳上潑,涼的瘮人。黎暮被搖得頓覺天昏地暗,眼看那浪花越打越大,激烈晃動間,竟然有河草被蕩了進來,像章魚一樣扒著船的邊緣,不斷纏著船體往一邊拖。黎暮白禹第一時間向反側抓住船沿穩住要側翻的趨勢。可這還沒完,下一刻,船體不知被卷進了什麽怪圈裏開始不斷打旋,邊打旋邊控製不住向前方衝,接著又一陣一陣得往石頭上撞,撞擊的顛簸讓人眼前昏天暗地,胃像被人倒灌了一斤熱水,忍不住要噴射出口。水浪劈頭蓋臉往頭上澆灌,衣服被水浸得冰冰冷冷,被狂風一吹止不住打起擺子,戰栗完後又是一陣浪花四濺,繼續寒涼刺骨,這節律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不斷往複,不斷疊加。加上船體完全臆測不到的晃動,人體被耍得就像木條拚成的玩具,每個關節都恨不得被擰成對角。方才那扒在船沿的河草早已斷裂,他們眼見船體傾斜的幅度越來越大,水一點點漫到腳踝,黎暮從來沒真正地在水上待過,自然不知道應對補救的方法,他不知所措地回頭問陸染:“這該怎麽辦?!”話一吼完才發現,邊上那條船上已經一個人都沒了。陸染在不遠處的水中對著他大吼,“平常看你挺聰明,怎麽到這時候就傻了!跳啊!都進漩渦了你還不跳!”本來滂沱大雨的澆灌之聲與此刻的洶湧水流比起來,幾乎聽不到它的叮嚀,相比昨夜的雷電是止住了,可氣流卻越來越亂,如今船體的衝撞越來越激烈,因為氣流混亂引起的渦,將邊上的空船吸在正中不斷打旋,突然“哢嚓”一聲,一道閃電在夜幕重新鮮活,船體也在那一瞬間被水的吸力硬生生拉成兩半,從當中被吞噬下去。這太可怕了。連堅硬的船體都拆得這般輕鬆,更別說是人下去了會怎樣!危急之中,白禹與黎暮快速看一眼,做了個迅速的決定——跳船!下過水的人都知道,在天空晴朗的時候眼睛看見的下水點和真正跳下去的地方是不太一樣的,何況是在這麽惡劣的天氣下——黑夜、又是暴風雨。兩人即使盡可能的跳的很近,還是經不起水流一衝,被快速分了開來。“黎暮!”白禹心驚膽戰看著他在一瞬間被衝離自己身邊,險些撞擊在一塊石頭上大吼道。剛才是黎暮運氣好,沒被水流帶著撞向大石,如今使了吃奶的勁兒才遊離那漩渦處,可說實話,他有個很大的問題,他不會水!狗刨式的泳姿根本抵抗不了漩渦拉扯的壓力,一個勁兒的把他往坑裏甩,止不住吃了好幾口水。陸染白落白禹幾個見狀連忙劃著水盡全速向他遊去,還是沒趕得上潮水洶湧翻卷的步伐,一個眨眼間,黎暮被卷進了氣勢洶洶的水浪之中。冰冷的湖水接觸到皮膚,所有的臉部血管被低溫刺激的一瞬間緊張收縮,汗毛直豎,水從四麵八方灌入眼耳口鼻,刺激得他直想大聲咳嗽,他連忙摒住呼吸掙紮著往上抬高身子,可越是想抬頭,其上的水流壓的越是用力,黎暮根本浮不上去,就這麽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得憋在水裏離水麵越來越遠
,眼見空氣隻出不進,肺葉被迫在體內尖叫,消耗著僅剩不多的空氣而無能為力。這樣掙紮了許久,最後一點氧氣被消耗殆盡,他忍不住微微張開唇齒想要汲取空氣,河水哪會放過這等好機會,霎時間湧入氣管,嗆的他咳嗽不止,接連吃水。黎暮嗆水嗆得大腦缺氧,渾身平衡感失調,有短暫的意識模糊現象,黎暮意識到這點後還是不放棄地兩手死死向上滑行,盡全力不被壓力帶到河底。跟著,水下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伴隨著強烈嗆水,黎暮感到他的意識在急速加劇的混沌著,手腳越來越不受控製,想要用力卻反而疲軟地無法動彈,像切斷了線的提線木偶沒有一點反抗力。下一刻,伴隨著大量氣泡從喉嚨湧出,垂死感瀕臨,手腳忽然有了力度,在水中抓狂地四下亂蹬亂抓著,他知道,自己即將溺斃了。無法準確聚集目光的視線中,隻能看到河麵上那微弱的光離自己越來越遠,好像彌散開一樣覆蓋著水麵呈放射狀。水麵上明顯又有一艘船被拆的七零八碎,零件逐漸向下滑過他的身邊,好像在暗示他的結局一般,沉入河底。口中不斷吐露的氣泡,靡靡地撞擊著他的耳膜,發出一種隻有在水下才能聽到的寂靜空曠之音。要死了。黎暮曾經聽坐在巷口邊的老人說過,所謂的美好,大概就是臨死前竄過腦海的畫麵。這一刻,他想到了白禹,那是一個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畫麵,黎暮的前半生曾經見過無數次的畫麵,就算閉著眼睛也能勾勒出它的線條——畫麵中的人在叫他:黎暮。無數個日夜,在每一個放學去白府的下午,白禹都會等在門口這樣喚他,下落的陽光總會恰如其分地照應在白府的門上,將開門的白禹照得臉色紅彤彤,整個人暖洋洋的,好看極了。讓黎暮唯一感到遺憾的是,那些傳聞中的走馬燈並未如約而至,臨死這一刻,他還有些期待能夠回顧到自己的一生是什麽模樣,到底有沒有幹一些有意義的事?別人看他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王胖三娘呢?他們和自己玩耍的時候是真的開心嗎?爹呢?看著自己的時候又是什麽表情?一切,都溺斃在了此刻的無明之中,什麽謎題,都解不開了。可在他聽見腦海中的人這麽叫自己的時候,一切,就好似都濃縮在了這句話中,比任何色彩斑斕的畫麵更加飽滿,於是這遺憾,便不再遺憾,被他叫自己的聲音凝結成了糖般的香甜。黎暮閉上眼,他想,人各有命,或許他的故事,也不過如此罷。回首這一路的漫長,穿插其中的隻有艱辛與痛苦,他以為他絕不會在任何艱險麵前低頭,他絕不會在勝利來臨之前疲憊,可他錯了。人生總有無可奈何的事,就算拚盡全力去跑,用盡全力去超過那根不可能的極限,依舊望塵莫及。終結在此刻雖然遺憾,可比遺憾更令人高興的是,他們做的是對的,隻要這一步、起義軍的最後一步成功,將不會再有暴政的痕跡,國家在槐哲的統領下一定會走向光明,有白家,有爹在他的身側,一切都會變的與眾不同。至少,他的努力存在著不容被否定的意義,誰也不能抹去。他,放心了。肺部緊緊收縮的絞痛讓他痛苦的麵容扭曲,細小的氣泡不斷從口唇溢出,眼睛開始有一種即將爆裂的感受,明明身體中的最後一絲氧氣都要被抽走,大腦反而像打滿了氣一般開始膨脹,難受、非常難受,原來人之將死的一刻竟是這般痛不欲生。黎暮最後僅存的意識完全消散之際。恍惚中,有什麽細碎的東西,向他遊來。那是……魚。數以萬計,大量的魚,在漆黑的河水中閃耀著粼粼光斑,搖頭擺腦地縈繞在他的身側,像……恍惚的視線中,黎暮覺得它們就像白禹盔甲上的鱗片,整齊而有序,又像從水麵上斜照下來的點點陽光,可……現在是黑夜,又是在水中,哪來這麽明亮的陽光呢?黎暮知道自己產生了錯覺。像瀕死之人看到神佛,像餓死的人看到熱湯,魚,白禹,這些波光粼粼漂亮的小魚兒,也不過就是他臨死前的念想化身罷。他想著,撐著所有不適的感受最後看向那代表著美好的光一眼。然後,在閉上眼的那一刻,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光斑突然加速了遊動的速度,毫不留情地向他衝來!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比頭上湍急的水流更快更急,正當黎暮疑惑不解的時候,其中一條小魚滑溜的身體擦過他手背的一瞬間,黎暮睜大眼睛,恍然大悟。真的是白禹!是白禹在操縱它們!反應過來的黎暮低頭看著那些往常根本不肯讓人靠近的小魚此刻一反常態不斷聚集在他身邊,扯咬著他的衣衫將他向上拉去。心中仿若被雷擊一般,滿是震驚而又發燙。而身體被一群比文錢還輕的東西扯動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好像自己已經靈魂出竅,所以他們才能叼得動,要不然他就一定是在做夢,一個險象環生的長夢。而白禹,就是控製夢境的周公,巧妙地在最後為他織出一張迤邐的捕夢網。將這可怕的噩夢轉換成香甜。再喚醒了他。“咳!”黎暮冒出水麵第一時間不要命地大口咳嗽著,肅清自己的呼吸道,而白禹在他出水的瞬間吹響口哨,河麵上立即飛來數隻大鷹,緊緊拽住黎暮的肩臂將他拉出水麵。方才一直在水下搜尋指揮的自己也跟著被鷹群抓出了岸。落地後,肺部還在劇烈收縮的絞痛讓黎暮發不出一句話,隻顧得上大口吸氣,冰涼的水液順著發絲一滴滴快速滴落在草地上,他一邊通暢呼吸一邊還在止不住激烈咳嗽,白禹見他抬起的臉上蒼白一片,本來一直清亮有神的眼睛變的暗淡無光,甚至有些木然空洞。“黎暮!你沒事吧!”白禹著急地叫喚著向他奔來。黎暮渙散的瞳孔漸漸有了收攏,顯示他的意識還保存著。可他的思路卻像短路一般,眼前除了白,什麽也看不到,腦海中好像被一個鏟子大力攪成一團,視觸聽嗅沒有一項是靈敏的。還像待在那層厚重的水中,被隔絕了與世間的一切。“黎暮!”白禹跑到他身邊單膝跪下,雙手扶著他的肩膀急切叫喚著,白落陸染以及士兵們也紛紛聚集過來,緊張地關切著他的一舉一動。暴雨夾雜著狂風使勁地將岸邊的一切吹倒,有幾株纖細的小樹被吹的傾斜了腰杆,枯葉不停在風中飄蕩,毫無規則地四處打旋,落在他們身上,白禹幾次為黎暮拂開。這天氣,惡劣得如同噩夢。經過這麽一遭,冰涼的狂風吹過自身竟然讓黎暮覺得有些溫暖,想來他方才真是差一點就要死了,都失溫到了這等地步,可也有了些許知覺。慢慢的、蒙蔽的意識隨著身邊人的叫喚一點點回到了該待的地方,他才看清身前一張張擔心的麵容。“魚兒,剛才我在水裏……看到你了。”聽到黎暮回過神來第一句說的是這個,白禹忍不住一把將他摟進懷中,激動的眼角發紅,輕聲罵道,“傻瓜!”剛才,真是嚇死他了。水下因為夜黑,水裏又被這暴風雨影響一片混沌,什麽東西都有,幾次潛進去除了不斷迷進眼裏的泥沙外,什麽都看不真切,他急瘋地揮動雙手雙腳遊動也沒找到半片黎暮的衣角,他幾乎以為這一次他們真的要永別了!黎暮被抱著還在嘿嘿地笑著說沒事,樂觀得讓人歎為觀止,也讓人跟著有些心疼,白落見他麵色蒼白的模樣,總算鬆了口,“咱們就在這,等風雨平息再走吧。”這下黎暮倒不同意了,稍稍推開白禹的胸膛道,“不成,十六皇子還在廣漢,縱然天氣惡劣,可咱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陸染緊張過後便鬆懈了精神,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在地麵上哼了一聲,“你都這樣了,還怎麽趕路,怕是咱們還沒走到那兒你已經先虛弱而死了吧,我可不要背著個死人趕路。”黎暮對他的調侃不置與否,皺緊眉頭道,“現下不是止步
的好時機,我總有種不妙的預感,必須趕緊回去確認才能安心。”兩方意見僵持不下,白落既說不動黎暮,黎暮也說不動他們。就在這尷尬的局麵中,一直沉默的白禹發了言,“我有辦法。”陸染挑了挑一邊細眉,感興趣地瞧著他,“什麽辦法?”白禹指了指方才拽他們上岸、現在停在樹梢上俯瞰他們的鷹群,“這是魚雕,這座林間,還有二十一隻一樣的。”陸染見過剛才他號令魚群的模樣早已過了目瞪口呆的時期,可聽到此地還是吃驚地道了句,“二十一隻?”吃驚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為,他們人都不止二十一個!“你難道是要我放著我的兄弟們在這等死?你沒搞錯吧?!這是深林,什麽毒蛇猛獸都有,在這種天氣下沒遮沒攔得待一天?”白禹搖了搖頭,“別擔心。”隨後再度吹響口哨。又有十幾匹野馬從四麵八方向他們奔來,淋著雨在他們身邊俯下身子,乖順地示意上座。白禹再對陸染道,“這下就夠了。”陸染看著手邊安靜匍匐的駿馬,再也無話可說。並且明白,為何所有的帝王都想要這員大將了。有了他,就等於擁有了半個自然,獅狼虎豹,隻要你能想到的任意飛禽走獸統統都會拜倒在你褲下,蜜蜂可以為了你而采蜜,蝴蝶可以為你而破繭,狼群可以成為最稱職的打更人,萬獸之王也在你的腳下臣服,誰,能不眼紅?惡劣的天氣還在繼續,天空一連打了好幾道驚雷,咆哮著發泄它的憤怒,雨勢越來越大。 激烈的風雨中,黎暮瞧著白禹沉靜的側臉,輕勾唇角,“魚兒,你不一樣了。”三個月不見,他的發小,成熟了好多,眼角眉眼還是一樣俊挺,可眼中那份如同白爹爹一般的大將氣度已經不能再忽視,在身邊時,那份沉穩已經蓋不住他的瀲灩風光,在一個挑眉及轉眸時——盡放光彩。白禹聞言隻是將黎暮攬在懷中橫抱起,再喚來五隻雄鷹,均衡地抓在自己的後腰、雙腿、雙臂處,兩人瞬間離地飛起,白禹在空中捏了捏他的胳膊,用沉穩的語調柔聲道,“我還是一樣。”“哈。”黎暮輕笑出聲,可不是嗎?不管怎麽樣威風凜凜,他還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夥伴,是比誰都謙和的白禹,他最好的……兄長。白禹緊了緊抱住他的力度,低頭再道,“你要抱緊我。”“嗯。”黎暮摟緊他的肩背,將身體盡量貼服在他身上控製向下墜的趨勢,說實話,他很累,身體剛剛在鬼門關處徘徊掙紮了一遭,隻是須臾還不夠恢複他的力氣,溺水的感受還殘留在大腦中,好像一呼氣依舊能聞到水的氣息,以及肺部因窒息而反上來的腥氣。手,使不上力。白禹明白他的狀況,所以才抱著他。好溫柔的大將軍呐。黎暮迷糊地靠在他懷中調笑著。白禹體貼地輕撫他的胳膊,隨後將身後的披風扯到身前,為黎暮披上擋風,再柔聲道,“你睡一會,之後的一切交給我。”“嗯。”黎暮緩緩閉上眼睛。 黑夜中,他像插著天使翅膀的惡魔,吟唱著聖歌帶來戰爭的火焰。血色濺不到他的眼眸,因為他的眼中住著盛世長歌。 那是史記中,描述楊寧將軍的一段話。 在此刻,卻適合極了白禹。 他們,好像。在他們即將到達廣漢郡時,黎暮轉醒,也不知道飛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身體都凍得沒了知覺,他試著轉了轉搭在白禹背上的手腕,僵硬得彷如磐石,而這輕微的舉動瞞不過白禹,他低頭向下看著露出厚實披風外的眼睛。“醒了?”黎暮渾噩的思想在聽到他的聲音瞬間清醒,掀開披風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他一撒手,才想起現在是在空中,整個人失了鉗製在空中降了一節,好在白禹眼疾手快將他重新攬回去才沒掉下去,一貼到人體的溫度,黎暮立馬心驚膽戰地重新勾住他的肩膀,看了眼萬丈之下的土地,咽了口唾沫順便將快要逃出心口的心跳給咽了回去。 雨,小了很多,可空中的風還是很大。吹的黎暮的眼睛忍不住發紅,太幹澀了,白禹細心地抬手為他擋住回答道,“快要破曉了。”黎暮緊皺眉頭,“已經一天一夜了?”“嗯。”“你爹和我爹還是沒有消息傳來嗎?”黎暮著急地問。“沒有。”黎暮更著急了,“那,陸家也沒有動靜?”話音剛落,陸染在他們身邊禦鷹飛翔而來,他一頭細碎的短發在風中恣意地飄著,一副瀟灑之態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寫滿:一個大男人被抱著還不反抗,丟人。幾個字。黎暮也沒空和他計較,挑了挑眉催促他的話語。陸染繼續嫌棄地道,“一個時辰前,我爹戰捷的信號彈已經升空,我們贏了。” 聞言,黎暮大喜。白禹也對著他輕抿唇角笑著。氣氛顯然已經融洽地邁入喜悅,此刻,它們恰好飛到廣漢郡的邊界,白禹命鷹群將他們放在城牆上,鷹群長嘯一聲立即照辦。就在他們剛剛站穩還來不及嗬一口氣暖手的時候,突然,墨色漸淡的天空中升起一道長長的金色尾巴,劃破他們之間的溫馨,打斷這短促的高興,在他們身後冒著下降的雨水逆其道地越升越高,然後“嘣啪”一聲,將拂曉前的濃鬱蒼穹一瞬間恍得如同白晝,煙火升空的方向,是皇城。這勝利的信號,不約而至。所有人都回頭看著這一幕,這勝利的一幕。寒雨打在衣衫上,透進皮膚中,被風一吹止不住的寒涼,可城牆上矗立的幾人卻無一人感到冷,他們的心中,是熱的。回首這一路,艱難險阻不斷,能撐著他們走到這一步的,是想要盛世太平的信念,縱然這在動蕩不斷的亂世中猶如一個天方夜譚,是存在於書本中的綺麗。可他們,也硬是這綺麗綻放在了天空中,綻放在蜀國的每一個角落裏!所有人都看得到。一切,都結束了。黎暮將手搭在白禹肩頭,釋然地開口,“沒想到咱們當年放的,還真就是一顆熒惑。”兒時與白禹放煙火的過往曆曆在目,猶記得小時候黎暮捏著那燃著璀璨星光的火繩對他說: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是描述熒惑的,傳說熒惑對紫薇帝星不利,所現之處帝位定損,江山動搖。所以民間也叫它掃把星,可這是一顆不會墜落的熒惑,所以不會引來災禍。誰也想不到,天兆這兩個字的存在,的確有理可循。當年他們將不祥的象征抓在了手中,若幹年後,果然如同他當年所言,帝位動搖,江山晃動,可在沒有引起大難的情況下,終結於他們手中。和那一個夜晚,一模一樣。突然,莫名覺得身體有些脫力,像舉了十幾年的大石頭總算落下了地,心裏,再也沒有那擔驚受怕的顧慮。結束了,再也不會有民不聊生的狀況發生了,這煙火燃燒了所有藏在深夜的肮髒,他們即將迎來的,是破曉,幹淨的、溫暖的——黎明。黎暮笑看著天空中漸漸淡去的星辰,感受著風從天際斜拂而來,縱然依舊帶著雨水的寒涼,可在此刻,卻隻感清新。他笑彎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喚道,“魚兒。”白禹也抬頭看著天空開始不穩定推移的顏色,“嗯?”“我很想你,你呢?”“你說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回頭,也默契地輕勾唇角笑著。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從未凋零過,將所有溫馨都聚集,柔和了拂曉時分凜冽的寒意。破曉,是個很奇特的景色,每一個眨眼的功夫,蒼穹都會改變著他的臉孔,將這名為色澤的密碼隨機組合,恣意憑湊,將一種顏色扯出不同程度的漸變拋物線,無時無刻不給人帶來不一樣的感受。黎暮就在這美不勝收的景色中,繼續笑著挑了挑眉,“我可是準備了見麵禮給你的。”白禹還是與小時候一樣,冷靜地回答,“你懷裏那朵被壓爛的茉莉花?”說到此刻,兩人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是啊,和小時候一樣,不管送他什麽花,他都能猜
到,這就是白禹,如假包換的白禹,花的天敵。黎暮從懷裏掏出一朵幾乎不成形的茉莉,好笑地問他,“你怎麽知道的?”“靠近你就聞到了。”“所以,小時候那一次也是?” 那千辛萬苦采來的各色花朵,混合在一起的濃鬱香氣連他聞了都覺得有些反衝,白禹一邊猜中,他便一遍在背後丟棄,總是不服輸得要給他一個驚喜。白禹肯定了他的回答,“嗯。”黎暮調侃他,“你是個動物吧白禹。”白禹依舊沉靜笑著,“是你叫我魚兒的,你說呢?”黎暮終於將臉轉向他,那淺笑,慢慢地淡化下來,轉為認真。白禹亦將視線投向他,跟著正經了臉色問道,“怎麽?”黎暮沉思了片刻後抬頭凝視著他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知道麽?你的禹字,在白澤族裏,就是鯤的意思,我一直覺得,你爹一定是知道這個意思才給你取這個小名,所以我一直跟著他叫你魚兒,因為我也覺得,這十分貼切你。”黎暮看著白禹如今快和自己一邊高的個子,那比自己還寬廣的肩膀以及比自己更沉的氣度,再想起白禹當年可不就像是一條還沒長大的鯤嗎?初期比誰都弱小,長的和別人也不一樣,在魚群裏、鳥群中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夥伴,於是沮喪的覺得自己是被族群拋下的、不要的那個殘次品,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與眾不同,因為魚,是從不回頭的一種動物。隻有在他後頭的人才能看見他的奇特。在兩人對話的空隙間,緩緩泛出魚肚白的天空一層層將黑色的外衣脫去。太陽的金邊倔強地衝破雨雲,從天空緩緩顯出,在細密的雨簾中投下清晨特有的幹淨光線,光斑,在黎暮的白淨的衣衫上反射著,隨著陽光照耀的方向細不可聞地移動著。黎暮對著他伸出手,然後慢慢舉高,在他眼前滑向天空,伸出一指張狂地指向蒼天,“方寸之地鎖不住你,因為你是魚;空中之籠也困不住你,因為你也是鳥。”黎暮琥珀色的眼眸透著比破曉更清澈的光,他還是那般張狂,張狂地告訴他說,“白禹,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鯤,我看得到。”這張狂,卻恰到好處。鯤,太適合白禹的一個形容詞了。黎暮一直在等著能有機會看到白禹真正成長的一天,然後在他身邊,對他說出這番話。如今,他等到了。他說過,白禹從來不會辜負他的期望。白禹二話不說攬過黎暮的一側肩膀,像軍中每個男人表達喜愛的方式那般,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黎暮則輕笑著與他擊拳,這是他們自小到大的打招呼方式,一直沒變過。一時間,蒼穹中開始漸漸過渡一種淡淡的藍色,白禹看著他身後遍布的天空有些感慨,說實話,這三個月,可能是他有史以來最難過的日子,這一路如履薄冰的風霜雪雨,在渾噩中度過的每一天,都迷茫得找不到存在的意義,甚至迷失了真正的自己。一個人待在偌大的皇城,卻小的好像被束住手腳丟在了狹小的黑暗地窖,喪失所有自由,不知該何去何從,隻有與黑暗不明為伴,等待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臨終審判。可是……他扭頭看向身旁淺笑的人俊逸如玉的臉龐,黎暮的身上總是有光的,不管是白天的太陽還是晚上的月亮。光,總會追著他跑一半時時刻刻與他形影不離,就算在再黑的深夜,他的身上也能泛出月輝般的亮色。這個人,身邊的人,在他離開的時間中,想方設法的營救他,縱然再最惡劣的情況下也從來沒有一次放棄過他。是他一次次在他仿若失明的雙眼前徘徊,在鞭長莫及的距離中失望地將所有期待無聲掩埋,再一次沉默地穿山越嶺,將所有美好承載於掌心,從遠方……慢慢地向他走來。就這麽一步一步…在他陷入絕望與自我懷疑的深淵時,將他帶出了無邊黑暗。於是,那些輾轉的無邊夢境,仿若撥雲見日,如同今日一般,看到了跌到最深色澤的蒼穹迎來拂曉的溫柔是怎樣的綺麗,也明白了。不管在何時何地,他一直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如同今夕,從未走過。時光,縱如白駒過隙,隻要他在身邊,一切就能時光倒帶。如他答應過的、那永不忘卻的誓言——永遠是我在每一個閉上眼的夜晚死去,再睜眼時,依舊能記得你。 他沒有失言,他,白禹,在每一個同樣的破曉,一次次從不同的夢中醒來時。 依舊——深愛著他。再相逢,白禹才明白,從小到大的那份心情,從未隨著時光的步伐走過。他一直都愛著他。正在這溫情的時刻,好不容易連陸染都被氣氛渲染的沒有煞風景時,突然,有“嗚嗚”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陸染和白落還以為是哪家開水燒了開,一扭頭卻發現幾個抱在一起的水賊正嚎啕大哭著。陸染覺得腦殼有點昏眩地撫著額頭看著他們,“喂。”那抱成一團的水賊依舊哭的嘹亮。陸染不耐煩地從腿部的武器饢中抽出一把飛刀紮了過去,直直把當中一個哭的最凶的給紮到了地上——當然,紮的是衣角,不是肉。那被釘在地上的水賊愣了一秒,然後——哭的更凶了。陸染忽然覺得這群人一定不是自家的手下,當個水賊還當成個哭哭唧唧的娘們了?“你哭屁啊?”那水賊一邊打著咯愣一邊道,“鹿啊,我們總算不用參軍了,可以喝酒可以摸女人了!我們高興啊!這叫、這叫……”他說到一半卡住了殼,怎麽也想不起本該嵌進去的四字成語。“洗腳而泣。”另一個水賊很義氣地接住了他的話。那個忘話的水賊感激地附和著,“對,洗腳而泣!”黎暮白落白禹三個一聽瞬間笑出了聲,陸染則氣的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淹死在水裏,他氣地一轉身,黎暮叫住他,“誒,小鹿你哪兒去?”陸染一邊捏響著指關節泄氣一邊吼道,“去自殺!”“哈哈哈。”黎暮笑的更開心了。洗腳而泣,嗯,學到了一個好名詞,這人,怕是八百年沒洗過一次腳。另一頭,回到不周山不久的顧意與楊寧突然瞧見自家三眼老鷹自頭頂滑向而過。楊寧一挑眉指著那軌跡,“你派小玉送信去了?” 顧意搖頭。楊寧摸了摸下巴一尋思,“難不成是老四送信給……” 在一旁拆解機關的陳著幹脆利索回了句,“你多想了。” 楊寧又瞧了眼隊座,正在喝茶的隊座一振手中捏著的市井消息報告挑了挑眉看了眼他,又平靜地埋頭看字。 這……要寫情書,最不可能的對象就是隊座他老人家了吧…… 楊寧有些疑惑,突然想到什麽麵色大變,“糟了!”他說完轉身就跑。 隊座將書本“啪”一聲重甩在桌上站起來指著他越跑越遠的背影大吼,“你幹嘛去!” 楊寧跑的頭也不回,“突然想起落了個東西在蜀國,我得回去找找!” 隊座愣了一會,隨即扭頭眼光如刀甩向顧意,“他什麽時候去蜀國了?!” 不經他的允許,膽子大了啊! 顧意尷尬地瞧他一眼,“大概是……夢裏……”他說謊的聲音越來越小,越說越不敢正眼瞧他,說著說著就移向了一旁陳著。 陳著無辜感到被牽連的氣氛,停下了手中擰螺絲的動作。 隱約可以感到某人要爆發的預兆,顧意立馬站穩軍步左腳一靠右腳來了個立正,“報告!我想起今天的十圈還沒開始,我這就去!” 陳著看著他不等隊座下令就急匆匆跑出去的愧心樣嘖了一聲,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吼過來,“三、二……” 不周山四五六七八這幾位天官一向知道,當隊座喊到一的時候,就是他們的小天天崩地裂的時候。 陳著立刻放下手中心愛的機關起身,一個大跨步往外衝。“二十圈!” 那道聲音像幽魂一般又追了過來。 陳著覺得自己很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