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鹹薑
軍中生涯,或許苦大過與甜,可對於薑戈來說,這點微不足道的溫暖足以使這甜加倍擴大。為蜀將時,不受鄭枉重用,隻派他寥寥幾人守著一個小城,說真的,他覺得自己是被棄置的兵。與那些被發配而來的年邁老兵根本毫無共同話題,那些人也毫無上進之心,每一日出兵隻有他一人操練不說,就連站崗,他們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反正也沒上將管他們,於是,他們就放棄了自己。一個人堅持到最後,薑戈都開始懷疑,他的執拗是不是錯了?所以才總是隻有一個人。可誰都沒有想到,薑戈守的那座城,卻是蕭國最難以攻克的一座,都虧了他的智謀與才略,才與蕭軍耗了半年。現下送襖子這樣的事,在蜀軍中,從未發生過。當新兵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力求表現,每天的訓練也都繁重不堪,從沒有人像那小兵一樣,這麽單純地對別人加以關切。到底,是不一樣的。蕭和蜀,到底,不一樣。薑戈看著山坡下曲折蜿蜒的羊腸小道,前方架設的幾盞火炬鋪設出不亮的微光,秋季的樹葉紛紛從樹梢上滑落,合著風向在落地之前打著旋兒,地上滿是樹葉飛舞的影子。他忽然覺得,或許之前種種不堪遭遇,都是為了將他引到這條正確的道路而設。他總算,找到了屬於他的地方。薑戈握緊手中的金槍,這一次,他也會竭盡全力守住腳下的土地。 兩更。天色完全黑沉下來,北風越刮越響,將軍帳的大簾吹的晃動不止,簡易的折疊木板床對於巫鹹一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來說小了不止一點點,蜷縮著側躺才能讓手腳不暴露在外頭,巫鹹躺在床上捂著被子好不容易聚了點熱氣,可半點睡意也浮不起,滿心思來想去放心不下薑戈。這塊甜薑自從接收了那小祖宗一天比誰都忙,光是跟著她屁股後頭跑就夠嗆,吃飯有時候也趕不上時間點,本來練兵出操回營無時無刻他都不在自己身邊,現在明明也是在一個營裏,見他一麵卻比以前更少了,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迎春帳中陪著。巫鹹倒是想叫人給他去送點吃的,可軍令明文規定站崗時不得飲食,他身為主帥要是破壞軍規軍心軍紀何在?可他還是去了。雖然不能送吃的,可一件衣物,總能送得。巫鹹本是這樣想的,但見到薑戈身上那件厚實皮大襖之後腳步一愣,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夾襖,卻不比他身上的厚。自己,似乎是多此一舉了,憑薑戈在軍中的好人望,他早該料到的,他想著轉頭而走。“大帥!”薑戈瞧見他叫了一聲。被叫住再走就顯得有些尷尬了,巫鹹唯有轉身,走進他瞧了瞧,“餓嗎?”“不餓。”薑戈搖了搖頭。“真的?”“真的。”薑戈老實地點頭,他低頭的時候,俊秀的麵容背對著月光,在陰影下仿似泛著些微的熒光,橙色的燈火則更為他添上幾分暖色,睫毛……很長。巫鹹的視線無意間滑到他的眼睛,薑戈的眉骨也比一般中原人要高出一點,鼻梁自山根處就開始挺拔,鼻尖處還有些翹,眉宇高在命相學中是聰慧的象征,而鼻間翹則讓人看上去有那麽一些像是林間精靈般的靈巧氣質,這樣的組合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比普通人要深邃許多,一低頭間,恰到好處的眼皮皺褶線猶如一彎月牙平行在小扇般的羽睫上。巫鹹見過太多次他抬頭仰視自己的模樣了,那雙俊逸的眼睛,慢慢抬起看著他的時候,眼頭的皺褶會漸漸變的狹窄,卻更深幾分,就在快被眼皮完全遮擋的時候,那抹皺褶線又從眼睛的當中開始蜿蜒出來,調皮的向上飛揚幾分,然後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時候,一瞬間,仿佛有光束投射在內,明眸生燦。如同此刻。薑戈抬眼瞧著他,對著他甜甜一笑,兩顆小虎牙應景地跑出來時,一瞬間,秋季,退回了它前進的腳步,春季則停留在他的身上不肯離去。甜薑的綽號真不是白來的,怪不得全軍都喜歡死了這小子。巫鹹想著心下一笑,現下天色黑暗,北風一吹到處都是葉子,落得兩人一身,薑戈站到現在早已習慣,任落葉劈裏啪啦往頭上蓋,一副不動如山八風不動的淡定。巫鹹瞧著他一副仿佛鐵血軍人楷模的模樣輕笑一聲,還是為他撣了撣落到肩上的枯葉。“大帥……”方才他一動,薑戈才看到他手上挎著的黑色皮襖,之前因為天色暗淡的關係,所以沒注意,不由心下一陣暖陽如春。“這是帶給我的?”薑戈忍不住兩顆小小虎牙又跟著跑了出來,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俊秀之中帶著柔和,武動間帶著文弱,他自來就是個會讓人產生親近感的人。巫鹹被他這麽直白一問,又有些難以啟齒點頭應是了,就像薑戈的天性是如春風柔煦,他自來也不是個會主動關心別人的人。“不是,衣服舊了,要拿去扔而已。”薑戈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小謊言,忙解下身上的厚重皮襖,在巫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取過他手上的衣物,捏住兩肩之處一振一披穿上,“這麽好的衣裳,扔了就太可惜了,既然如此,就給我穿吧。”薑戈明顯是在打圓場,這暖心的舉動讓巫鹹心中一動,他瞧著薑戈換下來的棕色皮襖,“你怎麽這麽傻,那一件厚實多了,何故穿這件受凍?”“大帥可曾聽過一句詞。”“什麽詞?”薑戈一邊係著頸前的帶子,一邊道,“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他說著,隨後在燈火闌珊下抬頭對著巫鹹輕柔緩笑,“所以這衣裳暖不暖,隻有我自己知道。”巫鹹不由有些感動,薑戈啊……這個人,對誰都親善和樂,知足常樂,脾氣出了名的好,不管別人怎麽調侃他他都不會生氣,看著他,就覺得真的是有人能夠做到四海之內皆兄弟這一句話的。他這幾年在他身邊來回轉悠得讓他幾乎都忘了他們之前並不相識了,這下才一會兒不在身邊,便處處都不習慣起來,偏要看上一眼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