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夜雨……寄北
同一個夜,風馳雷鳴下,黎暮獨坐房中望著窗台邊懸掛的風鈴在風雨中被吹的叮嚀作響,他望著錦城國都的方向,垂下眼睫。自雲南起義以來,白禹就仿若人間蒸發,皇城的消息開始全境封鎖,黎暮用了很多種方法,都沒法探知一二。到底,他怎麽樣?傷有好一些嗎?皇帝對他是否有逼降之舉?是否對他用了刑?是否……黎暮每次想到這,都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沉不住氣,意氣用事壞了整局,也錯失了救他的最佳機會,所以隻能盡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麵想,盡量地去引導自己,開解自己,這樣在營救行動前的日子才能盡量好過一些。白禹……白家今日之景,我多想讓你看到。想起今日白猊白漓的懺悔之舉,黎暮欣慰地輕勾唇角,默默的在心中對著自己、對著遠方的白禹說著。他想起六歲時幫著白禹背詩應付白府夫子考試,一首《夜雨寄北》也不知怎麽和他有仇了,白禹硬是記不全。黎暮就隻能一邊合著自己的書一邊在邊上撐額傷腦筋地瞧著他一臉焦頭爛額。那時候的白禹剛從繁重的晚訓歸來,本就不輕鬆,再加上那天晚上也下著大雨,蔣辛半點情麵都沒開,愣是讓他們跑完全程,回了校場還繼續訓練,白禹年齡最小,小時候身子又不好,這下體力被透支得七七八八,困的要命,上下眼皮都在打架。黎暮見他眼睛就要一磕不起了,忙握拳用食指指節敲了敲桌子,白禹這才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一張奶團子般的臉紅撲撲地滿是幹壞事被抓包後的害羞紅暈。黎暮歎了口氣,“你這麽臨時抱佛腳,還有七八篇沒過,要現在睡著了明天又是一頓戒尺等著你。”白禹的眼神猶如醉酒,惺忪迷蒙地瞧著兩人之間的燭火,紫瞳之中滿是疲倦的呆滯,“君問歸期未……”他說到這低頭想了半天,小爪子憂愁地撓了撓臉頰,尷尬地翻開被壓在手肘底下的書本,看了一眼後道,“未有期。”“君問歸期未有期。”白禹繼續看著書本重複了一次,隨後關上書本重新背誦,“君問……什麽來著?”黎暮憂愁地手捂臉,“歸期。”“對,君問歸期。”白禹一手握拳拍在另一手掌心中,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隨後繼續背誦,“君問歸期未……”他又忘記了。坐在對側的黎暮瞧著他低頭翻書後又胸有成竹道,“君問歸期未有期!”的模樣歎了口氣。“再背一次。”同樣粉妝玉琢的小小黎暮對著他挑了挑下巴,神情嚴肅道。白禹氣勢洶洶點頭,他剛剛才背過,怎麽會忘記?白禹停頓了一下,隨後突然低頭沉默起來,黎暮一挑眉,問他,“怎麽了?”白禹抬起一雙無助且無辜的大眼睛,“……誰問歸期來著……”背了前頭忘後頭,撿了後頭忘開頭……這書,怕是背不好了。黎暮唉聲歎氣地拿著書本砸了砸自己的腦袋,“君問!”人在疲勞狀態下,真的是什麽都記不住的,這果然是真理。白禹立馬翻書,神色凝重看完之後再合上。“君問歸期未有期,君問歸期未有期,君問歸期未有期!我記住了!!”小小的白禹在燭光的另一頭鄭重點頭。他確實記住了這一句,可下一句他又忘了。……那一個雨急風驟的晚上,別說七八首了,白禹一首都沒背完,一個人背著,另一個陪讀,兩個人都累到夠嗆,屋外寒氣滲人,一股陰濕,開著暖爐的屋內就顯得溫暖如春,燭火將兩張小小麵孔映照的暖洋洋的,更是大大提高了兩人的疲倦之意。兩人背著背著竟然一同一頭栽倒在桌上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的時候,白禹果然被白家夫子給打了十下手板。黎暮也沒逃過上私塾遲到的命運,同樣挨了夫子十下戒尺。如今黎暮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縝密的雨絲快速從天際落下,斜斜打在他的麵上與身上,將身上積存不多的熱氣一並席卷而去,黎暮卻未感到有多寒冷,隻是勾起唇角輕笑地伸手撫摸著懸掛的風鈴,目光之中滿是憶起往事的溫和,“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這句話真就這麽難背嗎?魚兒。”而今十年光陰疾馳而過,這種幼兒詩詞背誦起來早就不在話下,可當黎暮想要將下一句說出口的時候,才發現…… 確實難背。此時此刻,此景此地,記憶中兒時的詩詞就在心中,無比應景,卻讓他完全不想將下一句說出口。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如今,夜雨再臨,故事中一同背這首詩詞的人,卻天各一方,生死難明。何時才能再如兒時相聚歡笑?時間與距離,怎麽忽然一下子變得如此漫長了呢?他以前從不曾這樣覺得過,就如同,失落常伴其身,將所有的希望剿纏在內,一同扯著往地下墜落。黎暮想著,將雙手撐在窗側,下一刻,他做了一反常人的舉動。他將上半身伸出窗外。雨水沒了窗簷的遮擋,肆虐灑在他的頭上臉上肩上,雨水落在皮膚上的感覺如同小針戳刺,冰涼而又微痛,合著蕭瑟的狂風,將身體的餘溫一點點染成冰涼,黎暮卻覺得無比爽快。“呼!”雨中,黎暮高聲輕呼一聲,痛快淋漓地左右甩了甩頭。“何當共剪西窗燭?定話巴山夜雨時!”氣勢滂沱的大雨之中,他大聲說著,說給自己聽,說給雨聽,說給天下而聽。雨啊,把我的失魂落魄一並帶走吧!從小到大,我隻願成為他的太陽,如果連我都被陰霾覆蓋的話,該如何讓他麵對一直深處的黑暗深淵!“我是黎暮,即使日暮月落,也必定會有黎明冉冉升起的時候!”黎暮大吼著。為自己打著氣。不可向黑暗低頭,不可向不明屈膝。這是他的名字之中被賦予的天分,是他的信仰,自他父親處傳承的信仰。也從來,都將這兩個字貫徹在他的人生之中,走的筆直,甚至不懂退讓,不懂轉彎。因為他從來,都未曾忘卻過自己是誰。黎暮閉上眼睛,任雨水順著他的臉頰向下滑落,仿佛某種洗盡塵垢的儀式,良久,才緩緩關上窗門。室內落入一片黑暗,心境,在大聲吼出所有懦弱的憂愁後,卻一塵如洗。能救贖黑夜的,從來都隻有陽光。他隻願意成為這抹陽光。白禹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