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黎暮所思

  為人子，總得迎來這一日的，其實對於自己來說，這接受與適應的過程還太短，不管過多少年，哪怕再過三十年，黎暮依舊覺得黎忡隻有待在他身邊時最理所應當的。可十六年的時光……對一對相愛的人來說，實在太長。他的傷心與之對比來說，毫無懸念的輸了。於是他還能怎麽辦？今日在車攆內，那句：黎暮，你聽我說，若你不喜歡，我們可以分開。已經證實了他在黎忡心目中的地位不會改變，會改變的隻是形式，他知道自己不該吃醋的，可難免還是有一點點控製不住。很快就好了，適應過後一切就都會恢複原樣的，白將軍是個很好的爹，不是嗎？黎暮看著天空中淡淡的薄雲，想起今夜剛進草原布帳時，軍帳還沒紮起來，將領們便紛紛來告備各路軍報，士兵們隻有搬來板凳讓他爹與白將軍先坐著。將領們一說就沒停，從軍備說到路線，再到各兵種現存問題以及今夜該如何布防等等……一直說到很晚，他爹端的是軍師職，最為耗心耗力，加上連日奔波，聽著聽著竟頭一低睡了過去。黎暮當時就坐在黎忡的右邊，可黎暮看見他無意識地往左邊白起的肩膀倒，白起也早有心有預料一般接住了他，旁人還要說話，白起卻豎指輕輕噓了一聲，阻止了所有想要叫醒他的幹擾，一動不動任他靠著。那一刻，好像連時光都溫柔不止。黎暮想，這大概，便是世間最為珍貴與難得的感情了吧？我累的時候，你正好在;我醒的時候，你對著我笑。不同於親情又建立在親情之上，沉湎於友情又飽含柔情，他們不像普通夫妻，男人出征女人隻能癡癡在家帶著孩子盼望，他爹沒有女子柔弱，也不會被動地坐在家中等待，他們是戰場前後最為堅固的刀與盾，是潛意識裏乃至無意識裏最為信任的戰友，支撐彼此的依靠。這，都不是黎暮能夠給的起的。白將軍……你一定要對他很好很好，才值得我這麽難受地放開那雙溫柔的手，我才舍得將我最愛的人交托於你。黎暮想著，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好像要將所有吸入肺中的煩惱全部傾吐而出一般吐氣而出。 他，也有一個不得不去救的人。 一個在等著他的人。 他那內向靦腆、最為真摯獨一無二的朋友。 這整夜的煩心都是因為他，一想起他身在敵方，便再也無法成眠。 白禹，你千萬不要有事，等著我，我馬上就來了，我會帶你走的。等著我。黎暮伸出手，從指縫中看著浩瀚無垠的天空，此刻夜色如墨，隻有寥寥繁星閃爍，在他指縫中渺小的像幾粒沙塵，卻又那麽明亮。有一個夜晚，他們也如同黎忡白起一般，靠著彼此而眠。窗外電閃雷鳴，狂風驟雨，兩個因為幼稚鬼故事而害怕發抖的小人裹著一床厚厚的棉被躲在桌下緊緊相依，地暖淳淳冒著熱氣，將冰冷的身體逐漸捂熱。那個晚上，他一直握著白禹的手，即使白禹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他也沒有片刻放手，一直握著他，他隻是想著要把這雙冰冰冷冷的小手捂熱才行，暖和了，再帶他出去到各種各樣沒見過的地方去玩耍。那時候的黎暮這樣想著，再望著窗外不斷沙沙作響猶如鬼爪的樹影，突然，覺得沒有這麽害怕了。因為他們在一起，在一起，便無所畏懼，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被包攬在了那小小的方寸之地中，不管麵對什麽危險，隻要白禹還在他身邊，他就都有勇氣跨越過去。黎暮覺得那是他們一直以來最為恰當的距離，他與白禹，就應該是這麽親密無間的。就好像，有一份責任，一份無人可以替代的職責——必須要保護他。隻有他，是特別的，最最特別的朋友。此刻鼻間環繞的是青草香氣，黎暮想的卻是一朵茉莉。一朵名之白禹的茉莉。黎暮想著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看到白禹在後院端著飯碗大口吃飯，兩人因為誤會自己趁口舌之快傷了他的自尊心，架一掐就掐了一整年，誰也不肯低頭，等自個兒意識到錯誤來賠罪了吧，白禹卻死活不肯看他一眼，講話冷冷冰冰，絲毫不為所動，他沒有辦法，隻能坐在他身後的台階上，想了百八種哄他開心的方法。後來一看門口的茉莉，頓時覺得白禹像極了這種白色高貴純潔的小花，再一想為他戴花的模樣，其實，挺好看的。那時候的白禹眉清目秀，個子又小，大大的紫色瞳孔幹淨透徹，淡淡的睫毛雖不是極密，可卻很長，眨巴眼的時候眉目生光，皓齒紅唇像極了九天而落不染凡塵的小小金童。那句當小孩時說的：與王郎摘，美人戴，總相宜。當黎暮長大後想起來總覺得牽強附會了些，白禹已經不是當年小小的、眉清目秀的模樣了，現在的他眉眼之中除了俊挺英氣之外找不到一點雌雄莫辨的清麗。可還是，很美啊。白禹的眼睛自始至終好像都沒怎麽變過，比紫晶瑰麗，白水透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依舊還是如同山林中潺潺流動的泉水，清澈之極。下次見麵時，果然，還是為他戴上吧。他想著輕勾唇角，總算有了一絲倦意，他閉上眼睛，開口仿似說給風聲聽一半輕道。“咱們以後要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黎暮會一直陪著白禹，白禹也會一直陪著黎暮，我們一起長大，一起活下去，一起成親，一起當官，一起生老病死，直到生命最後。” 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時，經曆了小半年的離別再見時的話語，兩個小小的孩子互相抱著，差點都沒男子氣概的哭了出來，說完後各自望了對方通紅的雙眼一眼，紛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默契地對視而笑。當時的白禹對他說：“好。”那一晚，以黎暮第一次聽真切的風聲為證。所以，這誓言會成真的。因為白禹從來不會說謊啊……黎暮想起歡愉往事，一直緊繃的心情總算放鬆下來，眼皮跟著沉重起來，他緩緩閉上眼睫。擾擾陌上心，悠悠夢中見。白禹，你知道嗎？即使日中不得常見，我也……不曾離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