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白黎

  黎忡如同小扇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層淡色陰影，突然，那眼睫微微顫了幾下，那雙略微上挑的漂亮眼睛一睜開，琥珀色的眼睛裏，清波蕩漾流光溢彩，像九天碧池的幽靜凝聚於此。　“白將軍？”　黎忡握著身上驟然被人搭上的薄單，凝視著眼前的人。　白起之前受了重刑，上半身纏滿紗帶，他捂著行了琵琶刑的左邊肋骨處，疼的皺緊眉頭，黎忡連忙要起身來扶，白起卻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將他按了回去。　“白將軍？”黎忡不解地抬頭瞧著他。白起看著窗前正在布置兵力的白落白猊，再看了看另一邊欽點長矛數量的白漓，以及正在為士兵們洗衣服的孫娘與不斷在後院忙緊忙出的孫伯。黎忡將他一家都救了過來，並且，照看的很好。白起俯視黎忡一眼，“黎忡，你知道麽，我曾經有一個心上人。”　黎忡心下一頓，仿佛在下台階時踏空一步，聽他提起曾經的心上人幾字時也不知怎的，心中竟泛起一絲苦澀，他垂下眼睫，忍住這不斷往上湧現的心痛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這人，想必是白家已故的夫人了，白起一生隻娶了一房，可見其在心中的影響力。　他不想聽，卻也矛盾得很想聽。　白起感受著清風從窗口輕撫而來，帶起他散落未束的發，他輕笑道，“她和你一樣愛穿一身月牙色的衣裳，一雙淡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就像是世上最清澈的湖泊被陽光照射時反射的粼粼波光，有神至極。而她的麵孔是躲在浩煙輕波之後的海市盛樓，當她笑的時候，那煙霧繚繞的沙漠奇景仿佛一瞬間成了真實，若你見過她，便知道那份猶如指尖刮在心髒上的悸動無人可擋。她能夠讓你相信這世界上，真的存在與世無爭的桃源鄉——隻要她看著你的時候，你準能找到。可她不愛笑，對誰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但若真當她溫和好欺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的言語可以在夏日微風中割傷人，比寒冬的火焰更烈更熱。每當我想靠近她一點，她就會像春天的蟬鳴一般，悄無聲息收起了鳴叫，不知不覺和屬於她的夏季一同隱在春風之中，像洛神、像春神、像天神刻意隱藏在世間的桃源。”“那真是個……十分美麗的姑娘。”黎忡聽她講誇的猶如神祗，再抬頭瞧著白起那張英挺的俊眉朗目在憶起往事時，目色之中隻剩下無比溫柔，不由心更疼上一些。“她是獨一無二的。”白起在微風中輕笑著。那模樣，卻更加刺痛了黎忡。黎忡安靜地聽著，他無法作一言，即使心下知道這樣不好，可喉嚨還是緊的發不出聲，他想他真是病了，被一種叫做嫉妒的病魔纏繞起身，繞緊了他的喉嚨口。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確實是喜歡白起的。可他已然拒絕過他。沒有機會了。 “若你以為她隻是貌美，便又錯了。我說過她是洛神，是春神，那並不是比喻，你知道嗎？當她走過蜀國任何一寸土地，即使再貧瘠的土地也會開出最繁華的花朵，再落魄的城鎮裏的乞兒也會停止哭泣而燦笑不止，老百姓提起她的名號，皆能笑著入眠，洛神，春神，皆是老百姓給她的稱號。” “我原以為我再也碰不到這樣一個人，一個從小到大皆在夢中才能得見的人，可她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生命之中，像一陣清風穿透一切，措不及防沁入心門……你知道麽？當我看見她在陽光下枕著百花輕眠，蝴蝶停在她的唇上，陽光下的萬千花朵仿似都失了顏色，連色彩斑斕的彩蝶也不及當時她的片刻奪目，那一刻我多麽想將那煩人的彩蝶揮開，代替它輕輕吻上那雙柔美的雙唇，那一日卻是在皇帝的賞花宴上，所以我不能。後來當她一次次送我出征，她總會送我至城門口，月色下她在我的馬下與我並行，輕柔的月光從上照映進那雙淡色的眼睛，她總是笑著與我走到最後一刻，眼裏從來沒有一滴淚水，但還是露出了一副想哭泣的表情。每一次，都讓我有翻身下馬哪也不去隻陪在她身邊的衝動，我多麽想抱她一次，可我忍住了，因為那是在萬千將士的麵前，我不能帶頭挑起他們兒女情長的情緒，我是軍人，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所以我次次隻能忍住念想絕不回頭。”黎忡聽著聽著忍不住紅了眼眶，白起說的人。是他。那一日皇帝帶群臣賞花，黎忡因為去年休沐時隨黎暮一同去了離錦城不遠處著名的花田小鎮，哪料那年小鎮水災泛濫，花草全被淹死了，黎忡見狀便想了法子，將竹節削尖綁在一起，再加上木輪製成移動引水車，自己則拉著黎暮不顧朝廷重臣身份，以身作則卷起袖子褲管，隨鄉親一起下田抽水。等白起被派去賑災的時候，黎忡已經將水災完全治退了。白起做夢也忘不了他一身白衣在田間染得到處都是泥巴的樣子，甚至連臉上都不見幾塊白，陽光下，黎忡卻笑的那樣開心。水退之後，百姓硬要留他吃飯，黎忡不肯留姓名拉著黎暮先行離去，白起問他為什麽不肯接受百姓的好意，黎忡隻道，誰家都不容易，何況當官的怎能討百姓飯吃，現在水災鬧的，百姓都吃不起飯了，我也是官，我哪還好意思留姓名吃飯呢？哪知道，第二年皇帝見花田小鎮花開盛美，便拉著群臣一同去了此處。老百姓一看到黎忡便春神洛神花神的叫個不停，道謝不斷，弄的他臉紅不已，一個勁兒握著老百姓的手說不客氣。到了夕暮時刻才從百姓的盛情招待裏走出來，可撐不住一個白天應付款待的勞累，四散陪皇帝賞花的時候，坐在花叢中睡了過去，連白起走過來都沒發現。黎忡想起往事有些尷尬，又想起白起描述他的情景，不由低頭臉上微紅。他……哪能用什麽美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