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傳】蕭白4
白禹說完低下睫毛思索了什麽,再抬睫道,“駁……是山海經中曲山裏的異獸駁?”蕭駁一時之間怔住,“我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理解。”通常提起駁,都會想起斑駁一詞,駁在漢字裏通常也被解釋為一種顏色夾雜著別種顏色,意味著不純淨。就像他從不天真一般。白禹勾唇一笑,小麥色的健康膚色上,他的笑容淡恬,像一隻陽光下俯臥的黑豹,禮貌又帶著某種被壓抑著的野性,奇特的調和成了一種氣質,讓人覺得既瑰麗又神秘,“小時候我曾見過駁的畫像,它是一隻形狀特異的凶獸,有著像普通馬的白身子和黑尾巴,老虎的牙齒和爪子,發出的聲音如同擊鼓的響聲,頭上獨角,能吃老虎和豹子,飼養它可以避戰爭。”他說著看著少年依舊髒兮兮的臉,“我希望你是它,我希望你也能……規避這次不必要的戰爭。”白禹說著伸出手掌,這一語雙關的話讓蕭駁更是盛怒難惹,不必要?!他蕭國吃了敗仗,死了無數軍官百姓,損失多少經濟與利益,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說的讓人簡直惱火!為什麽古往今來向來如此,勝者可以誌氣高昂地大聲饒恕失敗的一方,這般不計前嫌仿佛向世界宣告他們有多麽的寬容大量,可蕭駁卻覺得,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對方付出了多少慘痛的代價!他們打仗的時候,這小子還指不定在哪兒玩泥巴呢?他們在外頭搏命隻為保家衛國的時候,他又不知道在夢裏睡的多麽香甜!這種人……這種人有什麽資格來擺出一副高德厚望的樣子來寬恕他?!何況他根本沒有做錯,戰爭本就是無奈之舉,可開局後,就不容許走回頭路。 那是用屍首堆砌的債,隻有血債血還!“你裝什麽觀世音菩……”沒等蕭駁將惡毒的話語說完,白禹手掌中的繃帶忽然鬆開了個口,一圈圈打著旋地往下落著,蕭駁的視線向下移動,這才發現他那雙纏著厚厚的繃帶的手上,被打的血肉模糊……還在滲血。想來應該是放走他被罰的。白禹為他犯了一個身為軍人最不能犯的錯,心慈;更為他、為世間道義與公平說了一句公道話——那是不被對立的身份所允許的公道話。他是第二次袒護了他啊……他其實,有資格寬恕他的,白禹就算是白府的四子,可並未真正參與進戰爭中,不是麽?而且在戰爭爆發後,他盡全力地在阻止,在和解,得知他們不人道的待遇後也身體力行地在彌補,用他並無實權的身份……這個人與所有人不同,他像一杆秤,溫雅地平衡了戰爭中所缺失的公平。 一時間,蕭駁想起剛才的冤冤相報心態,有些不好意思了。隨即一張紙落在了白禹的手心上,接著拿著紙的那隻手掌覆了上來,然後,握住了白禹的手,掌心的溫熱透著薄薄的紙張與繃帶傳遞到彼此心中。城防圖再度回到了白禹手上。他放棄進攻了。天很熱,可掌心交接的地方更熱,熱的讓白禹有一瞬間錯愕,好像心也跟著燒起來似的。這張紙畢竟事關兩個國家,本來他已做好了各種被惡言相向甚至再打一架你死我活的打算,沒想到他會輕而易舉的還給他。倒是,出乎意料的瀟灑利落,應了擊掌為盟這四個字該有的模樣。這是二人的第一次接觸——如同立誓一般的掌心交握,隔著他們相識的一紙契機,一語一談間決定了千萬人的生死。白禹站在他的身前,將太陽完全擋住,蕭駁落入他遮擋的太陽陰影下輕笑道,“我現在在設法擺脫追兵,無法帶迎春走,勞煩你一定要保住她,盡全力保住,等她好一些了我會再想辦法來接她。” “小少爺!”庭院外傳來侍衛的叫喊,一時間人聲鼎沸起來,嘈雜聲中,白禹與蕭駁對視一眼,都明白事態出現轉變,不可再留。雙方終究是敵非友,剛才的溫情不過是少年一時忍不住惺惺相惜罷了,誰都有自己的立場,誰都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態急轉下,蕭駁對著他點了點頭,握了握交握的手算作無聲道別,隨後跳窗而去。 中午換班查崗的侍衛總算反映過來不對勁,簇擁著孫伯小跑著從庭院趕來,孫伯慌張地看著白禹,“小少爺!有賊人闖入,你沒事吧!” 白禹低聲對老管家道,“召集所有護衛到前廳來。”“是。”老管家連忙抬步向庭院拱門外走去。 等到再回來,白禹麵對站得齊整的自家護衛一點數,一個沒少。 蕭駁一個都沒殺。 他隻是嘴上說的狠,實際上,是鑽了巡邏的空隙跑進來的吧,怪不得一個上午都沒人發現,因為沒人與他動過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白禹勾起唇角,輕笑一下道,“散了吧。”他說完這話又招老管家過來,對他道,“去黎府,請一下黎公子過來,告訴他我有急事尋他,一刻不得耽誤,要快!”“誒。”老管家答應一聲,從袖中掏出毛巾擦了擦不斷被驕陽蒸騰的汗水轉身跑向府外。 等人全部散幹淨之後,白禹剛坐回自己房間凳子上,突然聽到一聲重物栽倒在地的聲音。 他一下站起身來,順著窗口向後院張望,沒看到任何人,不是蕭駁從哪跳了下來或者被人擒住,他定了一口氣,一抬頭卻發現。門口那顆茉莉花樹,不見了。 本來順著窗可以看見院牆外,枝葉繁茂的花樹隨風搖曳,落下一牆根的潔白花瓣。 如今,除了灑落到院內的點點潔白外,空空蕩蕩。 白禹手撐著窗框歎了口氣,那是他與黎暮滿滿十二年的回憶啊。 卻擰不過一紙整改城鎮的皇令,躲不過都是蜀國百姓的身份。 如果有權利,改變這情景就好了。 隻要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擁有能夠發言的身份,或許,就不會如此了。可惜他們的都還隻是個人微言輕的少年。 沒有具備改變曆史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