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黎暮隻是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撇他一眼,繼續移回視線看著那棵樹下的人,他的笑容溫暖且幸福,讓包子星更加丈二和尚摸不到腦,夏米手上抱著一遝書,其中一本碰的一下落了地,包子星彎腰幫他撿起來,這些都是五師父布置給他們要看的典故,唯獨黎暮特殊,因為五師父的課他已經全然過關了,沒有什麽可以難得住他的。見黎暮凝視楊寧的神色,夏米去年是陪著他走過來的,當然知道黎暮在想什麽,騰出一隻手拉著包子星的衣袖往後走。包子星:“夏米,你幹嘛呀?”夏米:“我們走,給他們留點時間。”包子星:“我靠,他倆又不是在談情說愛,至於嗎?”夏米:“走就是了。”包子星被拉扯的走遠,走的時候還皺著眉頭一頭霧水,黎暮很感激夏米的善解人意,有一些話,對朋友甚至兄弟都是無法開口訴說的,因為那太沉重,之前五師父六師父的事包子星也沒能察覺,說明他真真的道德觀念鞏固堅定,對於男人愛上男人的事,連想都沒有想過,自動摒除在了思考範圍之外,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喜歡楊寧一定會顯得無比震撼與排斥,黎暮相信包子星不會因為這點與他恩斷義絕,但是要他一下接受這個衝擊也不可能,到時候難免又是一場風波,他還不想這麽早的將這份平靜打破,所以他選擇暫時隱瞞他。 對不住了,我的兄弟。黎暮心下對著包子星朗聲道歉,看著兩個人遠遠的消失在他眼前。 他在這裏等,是怕楊寧喝醉了又倒在邊上睡著冷到,不周山是個神奇的地方,下半段天氣寒冷寸草不生,上半段也終年飄雪,但枝繁葉茂。書院是天路的中段偏上一點,神奇的匯集了兩方的優缺點,能長得起花草,可往往開得不好,因為雪太厚會凍住。唯獨這棵老桃樹每年按時花開花落,黎暮曾經不止一次的看見楊寧為它除冰捉蟲,照顧著,好像這顆桃樹代表了他的信念一般,在風雪中堅忍不拔的挺立。 黎暮見楊寧閉上眼睛,連忙走到他身邊,蹲下身解下身上的白皮裘為他蓋上,可沒想到楊寧這次並未醉,出乎意料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正幽幽的看向他。“站多久了?”“恰巧路過罷了。”黎暮輕笑。 楊寧揭開狐裘,手一震重新為黎暮披上肩頭,邊為他係著帶子邊道,“說謊。”這狐裘,分明有備而來。 “可以坐下嗎?”既然已被識破,黎暮也不解釋,反問道。“坐。”楊寧沒阻止他。黎暮坐在他的身邊,挨著他,笑意盈盈。“你笑什麽?”“我笑……”黎暮明明是在笑,眼睛彎彎的,可卻看不到快樂,反而猶豫哀愁,“我笑可惜我不是師父等的人。”他等的人是魏帝,不是他,他知道,一直知道,他刻意在楊寧閉眼的時候才出來,是知道楊寧想看見的人不是他,是不想打擾楊寧與魏帝的時間,哪怕他不會來,哪怕他已經死去,可在楊寧心裏,他從來都是活的,他不想去破壞楊寧的夢。在他沒有勝過魏王之前,這一日,是屬於魏臻的,黎暮避讓。一個人,一年三百六十四日死去,唯獨一日活著。而黎暮,一年三百六十四日活著,唯獨一日死去。一年總共才三百六十五天,是他陪著楊寧度過剩餘的三百六十四天。 他還有什麽不能知足的呢? 所以他笑。桃花瓣被風吹拂的紛紛落下,楊寧靠在樹幹上看著他,看著黎暮笑的輕輕淺淺,好像將世間的煩擾都化在了清風歲月裏,這小子怎能總是如此清朗?和門上貼畫的小菩薩似的,幹淨純正,這麽一看還挺神聖的。卻不知此刻的他們早已融合成了不周山一道靚麗的風景裏,是一副相映生輝的畫。“你小子知道我等的是誰嗎?”楊寧笑問他。 黎暮沒回答,反問他,“師父,這麽久你都是一個人,很寂寞吧?” 楊寧怔了一怔,沒想到黎暮會這麽問他,說實話,在他醒來的這三十年,從一開始的傷心到如今的平淡,已經習慣了。他一時心中百轉千回,想了半天所有的措辭都絞在腦中,可他卻想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寂寞嗎?他想,他是寂寞的,因為他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所以即使再多的人在他身邊,他也依舊覺得空蕩。黎暮專注的凝視著他,不用楊寧開口,他已經看到了那雙漆黑如夜幕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落寞與傷心,那是對另外一個人的不舍與執著,在他幽深的眼瞳裏像一尾流星一劃而過,有一瞬間的璀璨,而後歸於沉寂。黎暮不由也跟著垂下眼睫,淺色的眼睛跟著深沉,他喜歡楊寧的眼睛,黑白分明總會盈著水波,很美,可有時候它們看著會讓人痛心,就像這種時候——所有的情緒都是為了另外一個人的時候。 黎暮在這月色朦朧之中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在桃樹繁茂的枝葉下捕捉著月光的斑駁身影,另一隻手拿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對著落在右手的斑駁光影不斷調節著角度,好幾次晃了楊寧的眼,讓他不滿的皺起眉頭,嘶了一聲,“刺眼睛!”多大了?還玩這把戲。黎暮但笑不語,手上依舊在旋轉著那多切麵的透亮寶石,楊寧一副受不了你的樣子,剛要拿袖子遮住眼睛躲避這閃爍的刺眼光芒。就見明亮的光線徑直地聚集在他們坐著的腳前一寸處,突然,經過折射斜射成了一個彎鉤的形狀,然後隨著他手上的轉動漸漸變的豐滿,變成了半圓形,最後,燦黃圓亮的月亮在雪地上完整重現。真實的就像從天上一瞬間落到地上,落在明鏡如水的湖麵上。隻不過比起天上,地上的月亮多了個五指山,黎暮的右手掌直直跟著光線印在地上,印在月亮上,在這光影之下,他慢慢的五指收攏,握成拳頭,仿佛隔空抓了一下什麽。“我將天上的月亮摘了下來。”黎暮得意洋洋的扭過頭對著他狡黠一笑,標誌性的眨眼動作,總讓人覺得古靈精怪,更多的卻是溫情脈脈。可不是,將月亮抓在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