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

  楊寧的眼瞳緩緩下移,上下打量著那俊挺如人的小字,這小兔崽子……倒是,體貼的很。“老八。”顧意翻身對著牆壁睜著眼睛道,“不用你守著,我可以的。”他怎麽會不知道楊寧來陪他的意思。他已經習慣了,嶽朗不在身邊多少個日夜他都自己挺過來的,不必這樣照顧他。楊寧聞言吹熄了燭火,顧意明顯身子一僵。“這樣,你還能說你習慣了?”顧意抿緊嘴唇,對黑夜的恐懼才是他真正的習慣。黑暗中楊寧迎著微弱的月光背著光坐在窗台邊,月光將他映照的仿佛一個發著淡光的寶石,“睡吧,火沒滅,燈神罩著你呢。”他今天就是來讓顧意睡個安穩覺的,體力這麽透支下去,遲早完蛋。雖然同是黑暗,身邊有人陪著和身邊沒人,就是有區別的。顧意透過黑暗凝視著那同樣挺拔強健的身材,楊寧與嶽朗身上有一種同樣強大的氣息,是一種久經風雨的成熟穩重,坐在你身邊的時候,就好像他能撐起天地,你不必擔心任何問題,強大而溫柔,他想起了嶽朗。真正的強大是對人對事溫柔以待,而不是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因為他們足夠強大,不必裝作冷酷來保持距離,也不會被任何事物所擊潰。這一夜,楊寧坐在那裏,就像嶽朗回來了一般。讓顧意感到很安心。顧意透著黑夜微弱的光線凝視著那個不真切的身影,他緩緩閉上眼簾,密長的睫毛在眼窩裏落下漂亮的弧形。他想,今夜,總算可以安穩入眠了。二月底,不周山收到三封描著喜字的大紅色請帖。一封是給楊寧的,一封是給陳著的,還有一封是給——顧意的。時間定在三月份,定在這個時候,是刻意不想讓顧意來參加婚禮,因為不周山一年一度也隻有四月清明節前後是探親日,其他時間不得允許不可離山方圓百裏。這是不周山的規矩,為了保護他們的措施。他們本來不止隻有四五六七八的位置,這些位置以前,有一些都是別人的,不周山的名號響亮到所有的國家掙破頭也要得到的地步,就像是神話裏的獨角獸,而不周山大門刀槍不破,高度及厚度除了攻城大炮硬轟,不然是無法攻陷的。這就吸引了山腳下一群守株待兔的瘋狂人士,黑市裏更是出了高價,暗地裏為這些天官明碼標價,抓到活的賞銀萬兩,所以他們可說出了大門後的每一步都危機四伏。這也是不周山為何從不向外公布天官的姓名的緣由,是為了保護天官的家人,以免受到牽連。楊寧正在給他們做日常早訓的時候,收到了這封信件,由今日守山的陳著送上來的。楊寧拆信一看,眉頭緊鎖,黎暮他們三個心下跟著一緊,關切追問,“時間確定了?什麽時候?”“三月十五日。”楊寧回答。這時間擺明了不讓顧意出席,這封信對於所有人都是喜帖,唯獨對顧意,是絕交書。 黎暮三個跟著沉默了。顧意病倒了。在收到請帖的一周裏,他幾乎沒有合過眼,大男人不至於以淚洗麵,但是再強大的意誌也會有臨近崩潰的時候,顧意知書達理的性格從不會將憂愁顯山露水,也不會向人到處訴苦,隻會藏著憋著自個兒擔著,他的痛苦一向最直觀的反應在他的睡眠質量上,最近則越演越烈。顧嶽二人接近三十年的愛恨糾葛,要在一瞬間放手,沒有那麽容易的。黎暮包子星夏米三個人看著顧意在講課的高台上一陣握拳咳嗽,臉色灰白眼圈凹陷像個即將離世的重病患者,三人麵麵相覷,黎暮思索再三忍不住出了聲,“五師父……咱們今天休息吧?”顧意抬眼看他一眼,“不行。”今天講的是戰術分析,包子星需要聽著,黎暮和夏米一個將來準備當武將,一個準備複國,都要踏足戰場這一塊,他少講一篇,就降低他們的知識範圍一點,給他們的存活以及成功概率減去一分,日子是越過越少的,一寸光陰一寸金,所以他不能浪費這寶貴的時光。 他為人師表,就要盡忠職守,為他們盡可能的爭取利益。 “這場戰役用了反偵查技術……敵軍以……咳咳……”顧意拿著墨筆指著身後偌大的長板上用墨汁畫的洋洋灑灑的兵力分布圖,話未說完就開始咳嗽起來。 包子星急的連忙站起來要扶他,夏米作為醫者先一步站起來走近顧意,要為他號脈。顧意隻是用眼神將他們都逼退回去,“幹什麽?!上課呢,都給我坐回去!”他那雙透著睿智與優雅的眼睛難得的銳利起來,像一把刀一樣掃過他們身上,將筆重重放在硯台上嗬斥道。第一次,對他們說話語氣如此之重。夏米緊皺眉頭看著他,幾次了,要為顧意診斷他都不肯,隻是固執的說隻是最近睡得晚受了風,過兩天就好了,可依照目前情況看下來,顧意連日操勞,心力交瘁,又休息不好,小病已經在往大病轉換的路上了。黎暮喊道,“夏米,來。”夏米聽到叫喚,沉悶的回了座位,黎暮對他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你讓五師父去吧,等他真倒下了再去救。”“為什麽?”夏米也壓低聲音在顧意轉身打量兵力圖試圖找回思緒的時候問道。黎暮手擋著嘴,悄悄回道,“因為五師父他……也管不住自己啦……”顧意的情況再勸也是沒用的,他現在所有的心緒都跟著亂了套,眼睜睜看著六師父娶別人要說不氣不傷心不憤怒是假的,可木已成舟,他與嶽朗也有過約定,所以隻能眼巴巴的幹著急,所有的焦慮情緒被他的性子壓著,壓久了遲早會出問題,顧意是恨呐……恨自己能力不足沒辦法留住嶽朗,所以隻能靠折磨自己來發泄這股不甘與想要打破一切下山的衝動。下山,去搶親,不顧一切將他的人奪回來。顧意想要這麽做。可這意味著兩國國交破裂,等於辛辛苦苦把嶽朗這些年的辛苦踏在腳下碾碎,他不能。可他抑製不住。隻有將自己累到沒有力氣踏出山一步。才能守住最後一點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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