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樹下1

  喜歡楊寧嗎?黎暮清亮的眼珠子移向他,抿了抿唇,“我不喜歡它。”這回答出乎顧意意料之外,讓顧意不由的顰起了眉頭,難道一直以來是自己誤解了?黎暮隻是崇敬之情嗎?“我愛它。”黎暮接下來的回答讓顧意像被人施了定身法術一般啞口無言做不出任何動作,他的話言辭清晰,一字一字透著堅定不移的力度與深度。看起來,黎暮已經想的很透徹,並且很認真。黎暮看著那棵勁雪之中挺拔的蒼鬆上落了三兩隻麻雀,繼續道,“冬季之中唯有鬆樹長青,不少鳥類會在鬆樹上築巢度過寒冬,而到了春天便會離樹而去,另覓花果樹木,唯獨麻雀不會,麻雀是留鳥,它沒有遷徙的習性。就算鬆樹不開花不結果,它也會留在它的身邊,我想,我大概就是一隻麻雀吧,還是最傻的那一隻,能力微小壽命不長,卻天真的想與鬆樹活的一樣長,這樣就能為它捉一輩子的蟲。”黎暮喜歡看楊寧笑,卻更希望他能在他麵前像顧意對嶽朗那樣不留餘地的放肆大哭。喜歡他藏在不近人情背後的溫柔,卻更心疼他故作堅強的硬殼。喜歡他漫不經心的叫著自己的名字,哪怕名字後麵跟的永遠是嚴酷的訓練內容。喜歡他對著自己眉間的嚴厲,因為黎暮總能在他的眼睛裏看到憐惜。喜歡他,很喜歡他,非常喜歡他,喜歡到眼睛裏心裏隻看得到他一個人;喜歡到楊寧隻要皺一下眉頭,他恨不得替他哭到肝腸寸斷;喜歡到像個受虐狂一樣期待起每一日的起床哨,這樣就那見到他了,哪怕是在三更半夜;喜歡到隻是普通的站在他的身邊就會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笑的像個傻子。所有的喜歡一齊走到了頂端,像一把燒到底的炙熱火焰,沉寂下來成了灰,變成了土,楊寧腳下的土,黎暮隻想,像土地一樣穩固,安安穩穩跟著楊寧走完餘生,他愛他,為此他會將所有的愛都克製成喜歡。以此抑製自己過界。“我要保它四季常青,保它威名永在,保它一世健康福壽,受後世敬仰,你說,我是不是一隻傻到極點的鳥。”黎暮苦澀地笑著,他們一直在討論一棵樹。一棵不會給予回音的大樹。就像他與楊寧。他們同為男子,別說楊寧不會給他回應,就算萬分之一的幾率在一起了注定也隻會得到別人的傷害,黎暮怎麽能讓這些無形的利劍刺傷他最摯愛的人呢?所以,距離,是最好的保護措施。哪怕對他來說是沉重的枷鎖與錐心刺骨的利劍。顧意的臉色有些陰沉,“黎暮,你該知道,楊寧對魏王……”“我知道。”黎暮打斷他的話,顧意故意用楊寧而不是老八來提問,顯然也知道黎暮早已知曉,他們代表的是不周山的雙智,言辭就算再精簡也能明確的知曉所意,無需過多口舌,桃樹下那一瞥,他已經知道了所有,他知道魏王對於楊寧的份量有多沉重,可他不是魏王,他是黎暮,他永遠都替代不了另一個人,感情轉變既成事實,他就接受,接受了沒有退路可走,就連黎暮自己也無可奈何。“他接受不了別人。”顧意的語氣是肯定句,這往往表明他有足夠的證據來驗證這個結果。“我知道。”黎暮簡潔的回答,不說他同為男子,就連身為女子的魏煙雲等了楊寧這麽多年他也依舊未動心分毫就是擺明的事實。 “魏朝倒的那一日,魏帝的墳墓被盜賊所撬,屍身不翼而飛,至今三十四年,楊寧一直相信他沒有死,從他醒來到不周山前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在找魏帝,幾乎將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走遍,他……他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整個人就好像喪失了一切生氣。”顧意瞄了眼黎暮,這樣的話語無異於落井下石,可他有些話非說不可,如果黎暮是個能清醒的人,就趁早醒,哪怕是用巴掌打醒的,也好過之後生不如死的痛苦,老八什麽都好,唯獨對於感情,他是無法做出任何回應的,這麽多年間不是沒有女子為他香消玉損過,而他卻依舊心如磐石,一筆一筆前車之鑒擺在眼前,若是期待他有什麽付出隻會更加痛苦,他一直都喜歡這個有血性的書生,萬裏挑一的頭腦與骨氣,放在哪裏都會讓人喜歡的,何必執著於一個得不到的人,吃盡不必要的苦頭。“我知道。”黎暮依舊這麽回答著,他想過這一種可能,也想過當時那樣的畫麵,二十年啊……在萬千人海之中找著一個死了一百多年的人,隻因為沒見到他的屍首所以相信他還存活。那是一種怎樣的深情與執著?當他站在人海茫茫之中,當每個人都背對著他,否定他的想法時,是一種怎麽樣的絕望?他甚至可以想到楊寧獨自站在人群之中一遍一遍的問著沉默的空氣:你在哪裏?……黎暮無法再去想這些年楊寧一個人到底承受了什麽。他心疼楊寧,比起楊寧承受的痛苦,得不到求不得那些痛苦都顯得不足掛齒。他很痛恨自己沒能早一些認識他,陪在他的身邊,或許,那樣就會好一些,至少在楊寧人生的最低穀之中不是一個人苦撐過來的。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與楊寧生在一個時代,一直在他的身旁,從小到大參與進他的每一件人生小事之中,融進他的生活貫穿他的全生,這樣或許,魏王就走不進楊寧的心裏,楊寧的心裏,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時光沒有回頭箭,他們就是不同時光的兩代人。黎暮想著歎了口氣。“你知道還……”顧意揪起眉頭看著他。明知故犯才是最讓人沒轍的,這小子是鐵了心的要跟著楊寧,一條道走到黑,早就做好了撞死的準備。顧意想起他剛才的比喻,開口道,“你確實是一隻不機靈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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