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樹下

  包子星第一次對來到這裏成為天官的身份而感到後悔。可不來,卻更後悔。他不會認識這一群可愛的人,也不會參與進這麽多的故事之中,他隻是一個王侯,高於百姓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國王室血脈罷了。是他們,讓他的人生鮮活了起來,好像一本色彩斑斕的圖畫書,不再是單調的白紙黑字,墨守成規。他該感到高興的,而不是傷感。可他這些日子沒有聽到內心的歡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斷聽到它在說著三個字:舍不得。包子星看著黎暮身影消失的拐角處歎了口氣。舍不得,卻無可奈何。後院子裏有一棵樹,樹上掛著幾條藍絲帶,黎暮這三年第一次走近文苑的後院,一般性他和楊寧每日都會訓練到很晚,可以抽出空的時間屈指可數,大多數時間黎暮都會選擇趴在桌上小歇一會蓄足體力,沒有那麽多的精力串門跑來跑去,不止他,夏米包子星也一樣,各自都有各自手頭的本職,包子星是文,夏米是醫,夏米但凡訓練之外的所有時間全跑到大門口接診去了。老百姓看到他就和懸壺濟世的神醫一樣。哪怕他的醫術還不咋樣,可對於那些小毛小病來說足夠了,正好也給夏米練練手,光靠君易的那些醫書,說實話再聰明的人也不會吃的很透,而山腳下的那些老大夫,能教給夏米的也隻是鳳毛麟角,實在是沒法和君易的醫術相提並論,於是他在第一二年跟著外頭的老大夫學習過後,剩下的時間都在一遍一遍的自己琢磨。 至今也醫好了不少人,至少沒有醫死過。這足以說明醫術的好壞了不是嗎? 顧意正在將新的絲帶纏在樹枝上,見到黎暮點頭打了個招呼,清風微拂揚起顧意的衣衫,一如初識,五師父優雅的氣質總是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這絲帶,都是藍色的啊。”黎暮抬頭看著這棵大樹,就是普通的一顆大樹,不是花樹,不周山上半段終年飄雪,而這棵樹卻綠油油的。 顧意手上的動作一頓,聽他這麽說,心中已然知曉黎暮那一晚上什麽都看到了,眼中劃過一絲狼狽,為人師表,喜歡一個男人,而且還這樣不要臉麵的在朗朗乾坤下相擁而眠,黎暮不僅沒有厭惡他,反倒關心他,他的善解人意讓他心中感動,同時也更加疲憊,他很累,早就不想再裝了,黎暮的話仿佛將他一直緊繃的精神鬆懈下來幾分,瞬間身體便感到吃力,他歎了口氣,疲憊地點點頭,承認黎暮的話中有話。一般性的許願樹都是紅絲帶,黎暮知道顧意是刻意綁成藍色的。 因為楚國的軍裝基調是藍色。黎暮數了數,加上這一根絲帶,正好是七根,嶽朗走的年數。 “真美。”黎暮隻是看著這棵樹上隨風飄蕩的藍絲帶,道了句。顧意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既然被識破,那也沒有什麽好介意的,聽到誇讚他但笑不語,他的笑容對著他們的時候總是這樣的溫和寧靜,隻有對著六師父的時候才會有那樣大的起伏,黎暮想起那一日看到五師父埋在六師父的胸膛前,哭的那樣令人心碎,連他看了心中也跟著不忍。黎暮看著那些絲帶在風中搖擺的樣子,突然想到……“五師父,這是鬆樹嗎?”顧意手腕反轉纏完那一條絲帶,抬頭看著這棵三四層樓高的參天大樹。“嗯,是雪鬆。”黎暮仔細的數著它的枝幹,從上往下一點點在測算,大樹一般每一年都會生枝——每年在樹的頂端生長一輪側枝稱為輪生枝.可以由此來推算主枝的年齡,再由此推斷出樹的大概年齡,可黎暮怎麽也數不清它有多少枝椏,因為實在太多了……“它到底幾歲了?”顧意:“恐怕……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知道它的歲數了吧。”黎暮:“為什麽?”顧意:“這樹,是伏羲上尊栽的。”“伏羲上尊以前也住在文苑?”“嗯,準確的來說,文苑是為他建造的。”顧意頓了頓,“伏羲上尊那一代的曆史沒有詳細記載,一切都是一團迷,唯有屋簷上的翹角處刻著贈伏羲三字,我也是住了這麽多年才偶然發現。”黎暮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想必伏羲上尊的故事一定十分跌宕起伏,可他們後世無緣知曉全部,真是可惜了,忽然左邊一陣落地悶響,兩人扭頭一看,是雪鬆上的積雪太厚倒下來了。黎暮眨了眨眼睛道, “這樹,真像師父和師祖。”鬆樹是生命力極強的樹種之一,在黎暮眼裏看來,沒有第二,它的根係十分發達,能夠深深得紮入土層,吸取土壤中水份和養料,特別耐旱,也能抵禦狂風暴雨的襲擊。有時,別的樹被狂風連根拔起,而鬆樹卻仍然挺立在暴風雨之中,都說軍人像鬆樹,堅強不屈,不畏風霜,四季永駐,就像戰士永遠風雨無阻駐守邊疆,不問歸期,楊寧和嶽朗可不是像極了鬆樹嗎?“嗯。”顧意同意他的想法。黎暮盯著剛剛從樹上落在地上砸的稀碎的白雪,想起顧意和嶽朗之間的分別,有些唏噓,“五師父,真的就這麽放師祖走?”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錯過,他們這輩子或許……顧意張了張嘴,他們之間的故事要說出口很長,千言萬語或許可以匯成一句話,“高鬆出眾木,伴我向天涯。客散初晴候,僧來不語時。”有一棵鬆樹長的比其他的樹都高,估計我走到天涯海角還能夠望到他。雨剛剛停,避雨的人們總算離去,我想跟著他的腳步一同走,偏偏又跑來一個和尚找我化齋,我隻能沉默不語。這或許,就是天意吧。顧意沉吟片刻,扭頭看黎暮,“你呢,喜歡這棵鬆樹嗎?”顧意是在問他,喜歡楊寧嗎?黎暮不吃驚顧意知曉他的心思,可能整個山上最能理解黎暮心思的,就是顧意了,因為他們同樣喜歡著一個男人,喜歡著一個戰將,世俗抗拒的目光與夜夜不安的心情參雜在一起,那種滋味,非常苦澀。隻不過楊寧如今在他身邊,所以生命的擔憂比起嶽朗要好上一些,不必日夜苦等歸來,黎暮要等的,隻有楊寧追逐魏王的腳步停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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