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眠之夜(六)
「咻」、「咻」、「咻」、「咻」。
密林之下,一道玲瓏身影,左閃右晃,矯捷地在斑駁光影之間穿梭,踩著散在地上的月光、蹬在一塊巨石上、踏在一棵粗壯樹榦上、撲騰地在樹冠踢出一腳,窸窸窣窣抖落一地綠葉,這身影已然穿出了暗綠色的樹葉棚頂,扎到了半空之中,在滿月之下,凝視著不遠處肆虐著周遭的暗綠和慘黃的一片幽藍火光。
「嘖,這小子。」
來人正是馬小玲。
原來馬小玲在躲過魔法石柱的突襲之後,再次仰仗著敏銳的第六感,迅速捕抓到了敵方魔法師的位置,風速術連發之下,硬生生逆著一眾阻截的魔法撞到了敵方的跟前,只三下五除二,便利落地擊倒了對方。折斷昏厥的敵人兩條腿骨后,馬小玲心中記掛著尉遲太豐的安危,不敢耽擱,便馬不停蹄地往一開始探到的第三個氣息所在的方位尋去,離得越近越是心中古怪——那裡分明有一個佔地不小的結界,傳來的法術氣息卻單一貧乏得匪夷所思,左思右想,這才覺察到那個結界可能是禁術結界,想來尉遲太豐是遭了肉體武鬥派術者的埋伏,陷在禁術結界內,這才一隻沒有顯露蹤跡。對尉遲太豐的格鬥實力一清二楚的馬小玲當即既驚又憂,腳步一緊就全速往那個位置趕,在她即將欺近目的地的時候,一股強橫粗野的法力氣息卻毫無徵兆地在那片區域噴薄而出。嗅到這股異樣法力內頭一絲熟悉的感覺,馬小玲眉頭一擰,幾下躍出樹林的冠頂,凌空俯視遠方,這才發現實際的情況,還比不上自己的想象要來得樂觀。
尉遲太豐又暴走了。
踮著腳尖落到一處樹冠上頭,馬小玲輕嘆一聲,又深吸一口氣,旋即目光一凜,臉面上的無奈擔憂通通一掃而光,雙手在腰間一陣摸索,各抽出六張符紙,甩開雙臂往左右一拋,一十二張符紙在她指尖跟前燃成灰、淬出煙,餘燼在灰黑色的煙幕中扭成了一十二隻四腳修長的無目黑貓。黑貓式神們四爪凌空虛踏,御風而行,展開扇形包夾的陣型,直直地往幽藍火光最旺最盛的位置撲去;馬小玲口中又咬著四張符紙,左右手食中兩指各夾著一張,秀目微合,屏息靜氣,就這麼如樹木往天空探出的一根多餘枝節般,在凄黃的月色底下挺立。十二隻黑貓式神越去越遠,離目標越靠越近,忽地,「喵!」的一聲——自然不是真的貓叫,這只是式神與術者之間的共鳴,在大腦神經元中引發的幻聽效應——馬小玲應聲而動,雙手指頭旋動,將指間捻著的兩枚符紙旋成了兩團混沌,爾後指頭一挺,那兩團混沌便在她的意念控制之下擴充成型,左手那團變成了弓,右手那團扭成了箭,一頭中長發早在打鬥中散開,此刻迎風飄動,好似一面漆黑如墨的大纛,為此刻拉弓搭箭、架成蒙著層凄黃的一個「卜」字的馬小玲敲響了無聲的戰鼓。
封神兵——箭。
失了操持的漆黑箭矢破風而去,彷彿不受重力和空氣阻力的作用,在空中拉出一道筆直的黑色細線,眨眼之間,便無聲無息地射入了幽藍火光之間那團詭異古怪的笑聲之中,恁地惹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詭異笑聲的源頭尚未來得及掙扎,第二箭亦已悄然來到,不聲不響地埋進了它的肩頭,旋即第三箭、第四箭——額、肩、腹、臂四處吃痛之下,那幽藍火光中的詭異笑聲頓時變成了尋常的哀嚎,嗚哩哇啦,襯得周遭那片被幽寒火舌掃凈了生氣,只得乾癟、枯朽的林地更加陰森。
將口中銜著的四張符紙悉數打盡,馬小玲將手中法力化成的黑弓隨手一拋,腳尖一點,也將自己化成了一道箭,在茂密的枝葉上頭踩出一道肉眼可見的凹陷,氣勢洶洶地往那團哀嚎扎去。
所謂封神兵,乃是馬家賴以成名的家傳絕技,全稱「法力封神十八兵器術」,專用於封印,其威力之大,從名頭即可見一斑——當然是否真足以封神,無論神界抑或馬家都不會作出正面的回答——這門法術的內涵,即是根據馬家所研究出的精妙比例和手法,將封印術式和法力化兵的術式恰到好處地結合,造出蘊含封印之力的法力兵器,以之為媒介施用封印之術。該術的奧妙,在於將封印術完美地融匯到近身格鬥之中,巧妙地規避了它原本不易施行、需要多層堆疊提高效果的兩大弊端——術者可以在化兵之後繼續運行咒術完成封印,也可以通過法力兵器的多次刺入達到堆疊的效果。因為法力化兵技藝的成熟,使用封神兵術的術者能夠通過自己最擅長的兵器,在最有利的條件下完成高難度的封印,一改封印術需要他人護佑的矛盾局面,令到術者能將封印術融入到自己的戰鬥之中,正是藉此,馬家才坐實了封印第一世家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嚎叫聲中哀的成分漸少,怒的因素更多,馬小玲眉頭一緊,知道幽藍色火影正試圖掙脫身上桎梏,杏眼圓瞪,左手五指猛地往內一卷,低喝出聲——「收!」——那四根沒入火影身軀的黑色箭矢便齊刷刷地旋轉起來往內鑽動,將火影刺了四個對穿,又激起一陣更加撕心裂肺的吼叫。見狀,馬小玲腳下更緊,又掐出一個風速術,大步流星,一瞬間踏過餘下十數米的距離,欺到藍色吼叫的實體跟前,右手揚起,食中兩指頂著一張符紙往尉遲太豐心口疾風迅雷地一點,凌厲的指力力透紙背,像一把利劍的劍尖將符紙上的術式刺入了尉遲太豐的心窩——驅魔訣——一陣陣清新卻不缺犀利的法力,如漣漪一般自他的心窩往身上四周擴散,一而再、再而三,好比秋風掃落葉,將尉遲太豐身上那一團團張牙舞爪的幽藍火舌一掃而光。
攔腰抱著全身癱軟的尉遲太豐落到地上,馬小玲將他放到一棵粗壯大樹突出地面的盤根錯節旁,讓他半卧倚靠在上。塵埃落定,馬小玲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身子,扭動腰肢的時候,餘光恰好瞥見不遠處那具仰天卧在地上一片乾冷黯啞的猩紅中,早已冰冷僵直得如一座石刻的不知名術者的屍體,嘆出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徹夜懸挂在天上的一輪圓月。
烏雲蔽月,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