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襲
李大平睜眼看見明月當空,耳中鳴聲不止,動了動左手,又動了動右手,再動了動左腳,最後動了動右腳,確保自己四肢尚全視力無損,重溫了一番上半年到醫院取生育功能檢查的結果,得知一切正常時的如釋重負。
從地上爬起時,李大平依舊感到難以置信,縱觀全身,他最大的損失不過是身上那套趁雙十一上淘寶搶購回來的冒牌短袖和西褲,被能量碰撞產生的爆炸撕得襤褸,以及腳上那雙貨真價實的李寧運動鞋被稍微熏黑,實在無傷大雅——112元換回自己一條小命,這優惠的力度是人界哪個店家可比的?李大平撿來的這份地界的促銷,著實足以讓馬雲和劉強東放下對彼此的成見,清楚自己的所謂價格優勢,不過是玩了幾個數字的把戲。
「咳咳。。」
被漫天的灰土嗆得咳嗽不止,李大平趕忙用手掩住了口鼻,弓起身子,一步一步要往來時的方向騰挪。儘管李大平身體並無大礙,但方才和幽藍火焰交鋒的時候,他不惜使用斷訣,拼盡了自己的老底,以至於一時虛乏,手足都隱隱有些發軟,再加上四周煙塵滾滾,走起來分外艱難。本來他還猶豫著,是否該原地搜索一番,看能不能抓到那恐怖藍色火焰餘下的蛛絲馬跡,這麼一個妖異駭人的妖怪,哪怕是零星的屍骸怕是都能賣出個不俗的價錢——但他轉念一想,正是突然萌生的貪念,才令他在鬼門關打了幾個轉,如今死裡逃生,還是不要再貪戀這些,趁早離開的為好。
「喲!咳咳。。你這人,把別人的地盤鬧得亂糟糟的,現在說走就走啦?!」
「你?!」本以為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李大平突然聞聽在這爆炸的中央、自己的身後傳來一把陌生的男性嗓音,一時心提到嗓子眼,扭身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用迎風抖動的指頭掐了個斷訣虛張聲勢——他已然無力再發出哪怕一式言咒。
「你緊張個什麼勁啊。」濃如重簾的褐黃色煙塵被攔腰扯開,撥雲見日,那把陌生嗓音的源頭便從中探出,先是手,再是腳,然後是頭,一個一米七左右個頭的年輕男子,清秀的面孔上頭掛著一雙了無生氣的死魚眼,赤條條地,只穿一條藏青色緊身內褲,大大咧咧地站在李大平的眼前,扭了扭脖子,鬆了松筋骨,撓著自己的滿頭烏黑亂髮,張嘴說:
「明明因為那些居民報警都布下結界了,結果跑來個半桶水的行家,真是有夠倒霉。你小子算是命大,幸好我剛剛不至於完全失去了理智,借你那一擊,趁機解除了術式,不然你都要燒成炭了知道嘛耍嘴的?」
「你、你是剛剛,剛剛那個火焰怪物?」
「我去。。」內褲男子甩了甩手,無奈道:「你用怪物這個詞真的是。。沒見過化身術式?沒見過喝符水戰鬥的符咒師?難怪,都用斷訣了也就給我潑了一盆冷水的程度,真是半吊子。」
一番肆意譏諷后,內褲男子也不理會李大平的怒目而視面紅耳赤,似是看穿了李大平的外強中乾虛張聲勢,徑直彎下身去,空門大開,右手食指豎起,只見指節上隱隱探出幾個符文藍光一閃,食指便如火把般被點燃。借著那藍色火光,內褲男背對著被他惹怒的李大平,仔仔細細地在地上翻找著什麼,搬開石塊、撥開泥土,最後在離自己三米多遠的一個石堆中翻出一個白色的渾圓金屬球體。內褲男只掃了球體側面一眼,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后,下意識地就想往自己兜里揣——這才想起自己身上唯一能藏東西的地方,只剩一個已然被填得鼓鼓囊囊的空檔。
「唉,頭疼。。今天鬧過頭,估計把帶來的後備衣褲都給燒壞了。」
本來正自顧自地苦惱著,內褲男卻突然扭過頭來,滿臉壞笑地看著李大平,後者恍惚之間,心頭竄出一股不祥之兆。
「那個,把你褲子借我穿穿好不?」
「嘩!」
內褲男空著的左手一亮,在自己那狡黠的笑臉前,燃起衝天的幽藍火焰。
——
桂城桂山半山腰,鍾家豪宅內。
豪宅兩扇唐風推拉門大開,便正對一林竹木山樹的偏室內,白聞鍾跪坐在一團輕薄的鵝黃色蒲團上,面前一方黑白,面沉如水、心靜如冰,自攻自守,渾然融於天地風林之間,食中兩指銜起一枚黑色,一記打吃,逼得盤踞一方的白子,頓時沒有了退避的餘地。
「貴客大駕光臨,何必藏頭露尾?十三位陌生的朋友,請現身吧,老夫正欠著一個對弈的、一個清棋盤的、一個煮茶的、一個準備糕點的、一個扇風的、一個捏骨的,還有若干打下手的朋友,你們無需拘謹,大可自行分配。」
「嘖。」
渾身裹著一層黑色,頭戴一面全覆式亮白色哀慟面具的李小逸從推拉門外大大方方地進入到偏室——她略顯媚俗的妝容被面具遮掩,她那玲瓏浮凸的曼妙身材卻不因身上惡劣的漆黑失色,在夜色其中,反顯一種異樣的微妙妖嬈——甫一站定,李小逸身後一十二名與她一般裝束,只是面具上表情各異,或喜或怒或悲或驚的手下便魚貫而入,一如過往文學影視劇都常見地圍成一個直徑十餘丈的戰圈,將白聞鍾包夾其中,利落地擺出形形色色的架勢,有的掐指訣、有的取符紙,嚴陣以待,卻未見殺氣騰騰。
「一幫好手下。暴露不亂、臨敵不慌、優勢不驕,心中只有戰意、沒有殺氣卻又飽含殺機,所以不會被鮮血沖昏頭、不會因同伴死而急紅眼,是一把把明晃晃的亮眼尖刀,只為扎穿心窩存在。這位小姑娘,你幕後的人,好手段吶。」
李小逸嬉笑出聲,譏諷道:「老頭,看你仙風道骨的,結果老人病還是這麼重啊,嘮嘮叨叨啰啰嗦嗦廢話連篇——什麼幕後不幕後,此時此地,本姑娘才是話事人!要求饒,磕頭上茶,叫三聲救命!」
「唉,現在的年輕人吶。」
白聞鍾放下手中白子,捏起搪瓷茶杯,就著熱氣,慢條斯理地將余茶飲盡,而後將空了的茶杯輕輕敲到棋盤的空處,「咯嗒」一聲脆響,輕微而有力。
「棋下不成了。」
白聞鍾掃了李小逸一眼,那掩藏在花白眉毛底下的眼珠,像冰又如火,咧嘴笑問:
「給老者倒杯茶總不為過吧?」
「媽的。。上!」
——
白聞鍾負手握拳,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腰部,抬頭望天,見當空皓月被厚重的雲層半遮半掩,卻皎潔依舊,感慨明月如故,歲月卻不饒人。
「當敲門磚有一個好處——總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將敵人要傳達的消息口訊,親口傳回擲出自己的主人耳中。不像你們。。」
白聞鍾在滿屋血腥中,找了一處空白落腳,慢慢地蹲下身子,挑了一具就近的屍首,摘下他那表情依舊鮮活、與佩戴者的了無生氣形成劇烈反差而分外滑稽的大喜面具,看見藏於底下的來者面目,早已被毀得尋不到先前的分毫痕迹,又抓起他的一手,果不其然,指紋被通通磨盡,想來這人生前的醫療、個人記錄也早在來前就被銷毀殆盡,剩白紙一張。如今躺在地上的,這一十二具被逐漸凝固的一片暗紅所覆蓋,或完整、或支離破碎的,是名副其實的屍體——他們已經沒有了絲毫曾為人的痕迹。
「不像你們,不過是一堆註定赴死的棄子。」
夜黑如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