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墓場
「午間新聞快播。鍾氏集團董事長長子鐘鳴鼎失蹤已達四日,但警方表示根據鐘鳴鼎在失蹤前錄像中的行為判斷,他是主動離開並藏匿行蹤,警方只出於減低社會影響的目的立案偵察,截止目前尚未得到任何有效信息。鍾氏集團董事長鍾天熙對桂城警方的判斷和舉措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並且私自發出百萬懸賞,徵求關於鐘鳴鼎的消息。據傳目前有近百私家偵探因為鍾天熙的懸賞集結到桂城周邊,不少人民群眾更是活躍在大街小巷,一時形成了全城尋人的風潮。」
「近日市內發生多起起因不明的猝死事件,死者年齡跨度、社會層級差異極大,最小的當事人年僅16歲,最大的當事人則為63歲。據警方發言人聲稱,這一系列猝死事件發生的地點多為室外,且相當一部分當事人生活習慣良好、沒有潛在疾病,這一度讓警方對事件性質生疑,但經過法醫仔細檢查,當事人身上都沒有受傷跡象,更不符合中毒的生理特徵,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除高度腐爛的屍體外,都能發現當事人死後保持著驚愕的表情,似乎是遇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物事。警方提醒各界人士,在事件查明之前,儘可能避免夜歸和在偏僻的地段行走,以免遇到危險。」
莫舒泰半躺在病床上聽著電視里咬字清晰、節奏平穩的新聞播放,面無表情。
『嘿,你小子是聽新聞里關於鐘鳴鼎失蹤四日的事情聽懵了,還是因為下午要辦的事而緊張過頭?』盤腿飄在莫舒泰床位的柳還望禁不住打趣了下面如死灰的莫舒泰,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越發沉下去的面色。
「你沒聽出兩則新聞里的聯繫嗎?」
『什麼?』
「算了。」莫舒泰擺弄了下自己的枕頭,慢慢躺了下去,頭被塞滿劣質棉花的廉價白布枕頭包了起來,耳邊是止不住的嗡嗡聲。
——
下午兩點。
陳樹領著一名穿著警服的年輕女警一路往莫舒泰的監房走去,路上還不忘囑咐後者些什麼,直到走到了莫舒泰監房門前才噤聲,默默往內張望了一陣,見莫舒泰正躺在床上,便大喇喇地擰開門鎖走了進去,吆喝道:「都幾點了還睡?!你是腿傷了不是腦子傷了,不用這麼注意休息。」
莫舒泰唰地睜開了眼睛,扭過頭來看了陳樹一眼,目光很快就從他身上往後遊走,落到了他身後的年輕女警身上——明媚皓齒、身材凹凸有致,是不是出色的警察不知道,但作為一名女性來說,有足夠的魅力支撐起制服誘-惑。
陳樹從莫舒泰的目光中看出了狐疑和警惕,便主動開口打破靜默,說:「這位是小李,是我按你要求尋來張羅祭拜的事情的。哎,人家為了滿足你的願望忙前忙后,你小子見面不打招呼就算了,也用不著這麼警惕吧哈?」
「她配槍。」
「什麼?」陳樹聞言連忙回頭一看,見小李藏在外套里的警用槍支的槍把從腰后側的警服下擺中探了出來,黑黝黝的一塊閃著寒光,不由得瞪了小李一眼,嚇得後者連忙託了托槍套將槍支重新藏好,陳樹則暗暗叫罵,恨莫舒泰這小子眼光毒辣。
「小李她。。」陳樹剛想為小李找託詞,卻被莫舒泰直接打斷,後者撐著床墊坐了起來,擺了擺手,說道:「陳警官你不用解釋,我懂的。既然你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們可以出發了吧?」
「不不不,小莫你真的誤會了,我只是。。」小李見場面因為自己的疏忽一時僵了起來,連連往莫舒泰身邊湊,想要解釋一番,卻被陳樹一把扯住,打斷了她的說辭。
「算了小李。」陳樹拍出一根煙自顧自地點上,說:「都這樣了,沒什麼好解釋的。就按他說的,我們出發吧。」
——
坐在副駕駛座上,莫舒泰歪頭望向窗外,道路兩旁的綠樹越來越多,四周樓房的密度也越來越小,顯然他們已經遠離市區,在往郊外靠近。
路上,小李幾次試圖跟陳樹和莫舒泰搭話,只是那兩人出奇的默契,都對她不加理會,一人專註地開車,一人看窗外看得出神。屢試屢敗,就連平時自覺臉皮夠厚的小李都感到無趣,可惜如今是出勤時間,陳樹又坐在前頭,她不敢拿出手機玩弄,只好一個人呆坐在後面,感到一雙細長的腿怎麼放都不自在。
陳莫兩人一路無話,直到車子停在一個偌大的墓園區旁,莫舒泰才問道:「在這?」語氣中儘是驚疑。
陳樹習慣性地又點燃了一根煙,反問道:「怎麼,你小子好像很驚訝?」
「鳴鼎的爺爺就葬在這裡。。這裡不是市內數一數二的高級墓園嗎?那個小女孩家原來這麼有錢?」
「嘿,那小女孩的父親是電子廠里的流水線工人,母親是全職保姆,憑他們的收入,花上大半輩子的薪水可能連這個墓園裡的一塊墓碑都買不起。」
「那?」
陳樹打開車窗撣了撣煙灰,笑說:「那小女孩是被撞死的,肇事者是個大富豪,賠了他們家一大筆錢,還主動要求操辦入殮的事,這才將那小女孩葬在了這裡——算是為了掩口吧。你想想也知道,現在的媒體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不寫,但是在富人區有個小女孩被撞死了,這麼大件事竟然沒有得到任何媒體的報道,如果不是善後事宜做得滴水不漏,怎麼可能?」
莫舒泰低頭不語,良久才嘆出一口氣,打開車門就要往外探。
「小莫你等等!我來幫你!」小李見莫舒泰因為腳傷,就連出車門都磕磕絆絆,連忙竄了出去就要給莫舒泰搭把手,誰想莫舒泰邊說著「謝謝」邊拍開了小李架在他腋下的手,靠自己顫顫巍巍地出了車門站穩了身子。
小李見自己一片好心結果又是自討無趣,愣在原地搔著臉不知如何是好。車內的陳樹全無下車的意思,一手架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著,等到莫舒泰「啪」地一聲將門關上,陳樹才喊道:「c區104號,小李你帶著他去吧,我就不跟著了。」
「啊?啊!陳警官,你怎麼不去啊?」
「嘖。」陳樹見莫舒泰無動於衷,歪了歪嘴,說道:「那小子有我在旁邊肯定覺得不痛快,我就不跟著去自討無趣了——小李你不用擔心,這個位置望過去靠里那一片就是c區,你們的舉動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莫舒泰對陳樹的話不作回應,一步步艱難地挪動自己的身軀,徑直地往墓園入口走去。小李見莫舒泰這個人陰沉寡言,陳樹又不下車跟隨,心中暗暗叫苦,無奈自己怎麼會攤上這麼件差事,手忙腳亂地將車尾箱內的一眾祭品挎到身上就要往前趕,好在莫舒泰雖然怎麼都招呼不住,但雙腳帶傷速度有限,自己只幾個大步就跟上了他的步伐。莫李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沒走多遠就到了墓園的管理處,表明身份后,一名身穿保安制服頭髮花白的老頭抄上了根警棍,就走出門來領著兩人往那小女孩的墓位走去。
「就是這了。燒紙桶我們按小時出租,20塊一個小時,隨你們用。但你們一定要等明火都熄滅了才能離開,不然要罰款的!」那老頭子見莫舒泰對他不聞不理,面色又陰沉如墨,便轉過頭去再跟小李嘮叨了一番,剛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了莫舒泰一眼,這才邁開步子回了管理處。
「嘿咻,我都好久沒有回老家祭拜過先人啦,沒想到今天會跟著你來給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上墳。」小李利落地將祭品擺放開來,又取出香燭紙錢放到一旁,從衣兜里拿出打火機,曲著一隻手掌當成屏風點燃了兩根細長的紅色蠟燭,插到了小女孩墓碑前的香爐中。趁著蠟燭火勢正旺,小李又揀出三根香點亮,自己先站直身子鞠了三躬,心裡念著希望小女孩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過上一輩子,跟著就將香穩穩紮入了香爐里,再點亮了三根,雙手遞給了一直站在旁邊默然不語的莫舒泰。
莫舒泰接過香來,看著煙氣瀰漫,說道:「警察姐姐,這些事你很熟練嘛。」
小李見莫舒泰破天荒地主動搭話,一時竟然有點受寵若驚,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笑說:「我在家裡是長女嘛,在來桂城之前,祭拜的事情都是由我來操辦的,當然利落咯。話又說回來了小莫,你怎麼這麼執著地要來給這個小女孩上香燒紙啊?現在可很少看到看重這套的年輕人了。」
莫舒泰雙手作揖,只用拇指捏住三根香漆紅的末端,忍著腿部的劇痛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九十度的躬,只是無奈自己實在無力蹲下,只好將香遞給小李讓她代為插牢,等到後者將香穩穩地立在了香爐中后,才接了一句:
「我信報應。」
「噗。」小李聽了莫舒泰的理由,不禁笑了出聲,又覺得這裡是逝者安息的地方,自己笑出聲來未免太過無禮,止住了笑,順手拿起了幾迭紙錢,邊解開塑封,邊站起來回話說:「這年頭可很少見有年輕人會信這一套了,大家不是都說要相信科學嗎?」
莫舒泰接過小李遞上來的紙錢,用指頭細細摩挲著這些印著天地銀行字樣和閻王頭像、每張面值都過億的嶄新紙鈔的邊緣,看得出來這些紙錢的製作並不用心,深淺不一的印刷效果、歪七扭八的圖案,每一張紙錢都有不同的樣子,兒戲得會讓受祭的先人感到被愚弄,其中唯獨能體現出整體性的,就是它們經由機器切割而出的,整齊、鋒利的邊緣。
「啊!小莫你手指怎麼流血啦?!」
小李見莫舒泰右手大拇指血紅一片,滲出的鮮血甚至將他手裡那迭紙錢都染紅一大片,急急地抓過他的手,把嘴湊上去呵了幾口氣,嘴裡還不時念叨著「哎呀今天出門沒帶紙巾真的是太疏忽了。。」,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莫舒泰見小李為人如此善良,心頭不禁一暖,又想起她腰間的槍,無奈搖了搖頭,笑說:「不要緊的姐姐,流點血罷了,沒事的。」
「你要小心點!新印好的紙張邊沿都很鋒利的!你要真怕報應就先得自己上心管好自己!不然報應還沒來自己就先害死自己了!」
「嘿。」莫舒泰被小李這有趣的邏輯逗樂了,笑說:「小李姐姐,我怕報應是因為我見過鬼。」
「你見過鬼?」小李這話里本來帶著三分譏諷,誰想抬起頭就撞見莫舒泰誠懇得嚴肅的眼神,不禁咽下後半句打趣的話,既好奇又有點怯生生地問:「那、那鬼是什麼樣的?兇惡嗎?可怕嗎?」
莫舒泰用火機點燃了手中那一迭被自己的鮮血染得斑駁的紙錢,熊熊的火光活躍在他的瞳孔中,亮成了一顆閃爍著淡黃色光芒的星。七月流火,暑熱剛過,一陣陣清風從山間吹過,讓莫舒泰草窩般的滿頭亂髮舞動了起來——頭皮的清涼和手上的火熱,迥異的兩股溫度碰撞底下,竟然讓莫舒泰感到一陣難以言表的快意,這陣快意越來越濃,他一時好似忘記了自己正身處墓場之中,一雙嘴角像被提拉一般揚起,露出了詭譎的笑容——
「鬼很可怕,但相比起來,還是人可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