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茶坊小憩
「改嫁?!」錢惟濬訝道。
「算不上改嫁吧,畢竟德芳殿下已經不在了,婚約自然失效,尊妹當然可以另擇良配」,趙德芳說道,同時心中暗暗地「呸呸呸」幾聲——「德芳殿下已經不在了」這句話,怎麼聽怎麼不吉利,哪有自己詛咒自己的。
錢惟濬顯然沒有考慮過讓妹妹另擇良配的事情,畢竟趙德芳下落不明,據說是死了,可萬一沒死呢,而且即使是真的死了,吳越國又哪能自作主張,另外為公主擇婿呢,如果惹惱了宗主國大宋,又是一樁天大的麻煩。不過,這位趙公子的提議倒也有道理,等回到杭州,再跟父王好好商議一下,取得大宋皇帝的同意后,再為妹妹選一門好親事吧,也別耽誤了妹妹,錢惟濬暗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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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天色已微亮,我們準備一下,早點上路吧,越早趕到楚州,越安全」,趙德芳提醒道。
錢惟濬還在為妹妹的事情操心,聽到趙德芳的提醒,立刻回過神來道:「好,對了,不過,請兩位稍等我片刻,我想先去收拾一下侍衛們的遺體,簡單地埋葬一下,待回到杭州后,也好再遣人來尋找,將他們歸葬故里」。
趙德芳善意地點點頭,並叫上種師成一起動手幫其搬運錢府侍衛的遺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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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最感到對不住的便是這位兄弟了」,錢惟濬對著一具屍體垂淚道,「這位兄弟並非我的侍衛,只是路上偶遇,相談甚得,便一併上路,結果沒想到突然遭遇刺殺,他在最後一刻,還試圖斷後、掩護我脫身。我卻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隱瞞、未曾告知於他,實在太不……」
「此位兄弟義薄雲天,確實難得」。趙德芳安慰道:「不過,人在江湖行走,難免有所顧慮,隱藏身份,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並無什麼惡意,殿下也不必過於自責」,當然,趙德芳這番話也有自我開解的意思,他自己不也正在隱藏身份嘛。
「哦」,這時種師成忽然恍然道,「樹林中呼您為『錢公子』者便是這位兄弟吧,若是您的侍衛,或者呼您『殿下』,或者呼您『公子』,斷不至於稱您為『錢公子』的」。
「嗯,正是這位兄弟」,錢惟濬沉聲道。
種師成心中暗道:那你是得好好感謝這位兄弟了,要不是他喊出那句「錢公子」,我家公子才不會激動異常、拔腿就跑,眼巴巴地趕去江湖救急呢。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兩撥人暗夜在荒野相互廝殺,誰能一下子搞清楚狀況,分別善惡、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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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趙德芳三人將錢府侍衛安葬完畢,天色已初白,三人擦擦汗,立刻準備繼續趕路。這時,卻發現一個難題——只有兩匹馬。錢惟濬作為堂堂吳越國世子,當然不會沒有騎馬,只是,在逃避追殺的途中,他與侍衛們棄馬遁入密林,馬兒此刻自然早已杳無蹤跡。
三人兩馬,確實不知如何分配好。
趙德芳剛要開口,錢惟濬卻急忙搶道:「我與種兄弟同乘一馬好了,不知種兄弟是否介意哈」,他想起昨夜被圍時,趙德芳那個殷切的顧首眼神,雖然經過了一番長談,他基本排除了趙德芳有特殊癖好的可能,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不想與其同騎。作為客人,又是主動開口,他自然不好提出獨自騎一匹馬,所以只好提出跟種師成共乘一騎。
趙德芳本來要提的建議是:讓錢惟濬獨自一騎,他與種師成共乘。不過,既然錢惟濬主動提出要跟種師成一起,那他其實倒也樂得自個人兒單騎,畢竟,兩個男人騎一匹馬,確實有點怪怪的,趙德芳暗道。
看到趙德芳應允,錢惟濬微微鬆了一口氣,神色似乎很是愉快。這時,種師成卻疑竇叢生、緊張起來,「這傢伙那麼開心幹嘛,而且為啥非得提出要跟我騎一匹馬?」他在心中暗暗嘀咕,「這吳越國世子,生在溫柔水鄉,混不似我中原男子般粗獷、豪放,反而斯斯文文、細皮嫩肉的,該不會有男風之好吧?!」有念及此,種師成打了一個冷顫,同時,渾身上下頓時起滿雞皮疙瘩。
看到種師成一個冷顫,趙德芳訝道:「你這傢伙怎麼了?」
種師成虛道:「早上有點冷,有點冷」。
「好了,啟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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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了半個多時辰的路,驛道邊漸漸有了些人煙。「終於看到一個集鎮了,殿下,我們休息一會兒吧」,種師成提議道。
「嗯,我覺得好啊,趙公子您說呢?」錢惟濬說道。
聽到種師成呼「殿下」,趙德芳差點準備應聲,幸好一個激靈,才想起現在自己只是趙越趙公子而已,「殿下」這個稱謂,跟自己再無關係,種師成喊的只可能是與他同乘一騎的錢惟濬。
「前面集鎮口有個茶坊,那我們坐下來,吃點東西吧」,趙德芳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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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師成栓好馬,大馬金刀地坐下,便呼道:「小二,有什麼好吃的,快點上啊」,說完,對著趙德芳、錢惟濬不好意思笑道:「最近總吃乾糧,實在是咽不下去了」。
小二麻利地給他們仨倒好茶水,然後詢問道:「各位客官,想吃點什麼?」
「醬香牛肉、鮮蹄子膾、鴛鴦炸肚、麻脯雞臟、螃蟹清羹,先各來一份」,種師成饞道。這些天,可把他憋壞了。
錢惟濬剛想說:點這麼多,就我們三個人,吃得完嗎?話還沒出口,便聽種師成快意道:「俺的,點好了,你們想吃點什麼,也趕緊點吧」。合著剛才點了這麼一堆,而且還都是大魚大肉,只是他一個人的份量。
錢惟濬目瞪口呆地望著種師成,種師成卻望著同樣目瞪口呆的小二,「你發什麼愣啊,俺剛才點的,你都記下了吧?」
「記是記下了」,小二歉意道,「只是客官您點的,小店一樣沒有」。
「什麼?!」
「客官見諒啊,小店只是鄙鎮的一個小茶坊,除了茶點,就只有一些簡易的熱食,您要吃的那些,恐怕要進州府才有了」。
「那你們這有些什麼呀?」
「回稟客官,輔食有筍脯、蕨絲」,小二細數道,「主食有炊餅、蒸餅、湯餅、燒餅……」
「不要說『餅』了」,種師成打斷道。這些天,他就是天天在吃餅度日,雖然作為乾糧的餅是冷的,這茶坊提供的,好歹是熱的,但熱的,那也還是餅啊。種師成無奈道:「除了餅,還有別的嗎?」
「還有槐花麥飯、餶飿」,小二弱弱地說道。餶飿,即後世被稱為抄手、餛飩或雲吞的麵皮包餡的東西。
「那就餶飿吧」,種師成失望道,「好歹有點湯」,這些天不斷吃餅,天天噎得他白眼直翻,聽到「餅」字,他都有些害怕了。雖然,小二提到的一大堆「餅」,其實也並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乾巴巴的餅類,例如其中的「湯餅」,其實跟餅完全扯不上關係,而是一種麵條,只是宋人習慣於如此稱呼罷了。當然,這並不影響種師成因為「厭餅」的情緒,而將它們紛紛厭棄。
「我來份槐花麥飯」,趙德芳微笑道。
錢惟濬本來想點份蒸餅啥的,但為了照顧種師成的「厭餅」情緒,只好也點了份槐花麥飯,但他的語氣表明他並未吃過這種食物,所以有點認知上的茫然,便詢問趙德芳,點的這「槐花麥飯」,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這槐花麥飯啊,做起來,工序並不複雜,但是口感極佳,在北方比較常見,沒想到泗州這竟然也有」,趙德芳笑著回答道:「先從槐樹上摘取新鮮槐花,濯洗乾淨,然後均勻地拌在白面中,平鋪於蒸屜,再以手指捻少許鹽巴,施撒其上,待花香外逸、白面蒸熟后,再澆以熱麻油,一道槐花麥飯便算是做好了」。
「聽趙公子這麼娓娓道來,愚兄真如親眼目睹了這『槐花麥飯』製作的全過程一般。竟然都有些急不可待,想立刻品嘗一下如此珍饈了」,錢惟濬不禁嘆道。
「嗯,趙公子真是行家」,小二亦豎起大拇指贊道,「而且,這槐花啊,都是由本店的『七姑娘』清晨挎著竹籃、持著竹竿,特意從槐林中摘取而來,最為新鮮」。
這時傳來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給我也再來一份這個什麼花拌飯」,種師成聽完趙德芳描述后,也忍不住食指大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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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哥」,趙德芳問道,「此處是泗州的什麼地方呢,距離楚州還有多遠?」
店小二道:「回公子的話,此處乃泗州的青陽,公子一行要去楚州的話,還得途經翟家灣、安河鎮,然後從洪澤鎮渡口坐船跨越洪澤湖,再穿越青州澗,便抵達楚州地界了」。
「好,知道了,多謝小哥」,趙德芳微笑地點點頭,感謝道。
小二施禮告退後,趙德芳對錢、種兩人說道:「我們用過飯食后,繼續趕路吧,爭取今晚趕到洪澤鎮」。
「嗯,好」,錢、種應道。然後三人一道,靜靜地等著上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