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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祖大行

  「二皇子拜會趙相」,種師成親自下馬將門貼遞交給相府門子。


  不一會,趙普的次子趙承煦迎了出來,滿臉歉然道:「二皇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二公子客氣了,孤有要事,特意前來拜會趙相,不知相爺在府上否?」看到出迎的不是趙普本人,趙德芳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父親大人在的」。


  趙德芳聽到趙普在府上,剛微微鬆了口氣,卻又聽趙承煦繼續說道:「不過,父親他昨夜驟聞聖體有恙,心神焦慮,竟也是病倒了,殿下要見臣父,恐怕只能隨臣去內廳了」。


  「趙相病了?那孤更應該去探望了,如此,有勞二公子了」。


  「不敢,殿下請隨我來」,話畢,趙承煦在前引路,帶著趙德芳往內廳去了。


  ~~~


  「父親大人」,趙承煦在床邊輕聲喚道。


  「嗯……」趙普勉強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二皇子殿下來探望您了」,趙承煦說道,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卻省去了趙德芳是有要事特意來訪的話頭,彷彿趙德芳是聽聞趙普病了,專程來看望似的。


  「哦,多謝殿下,老朽啊……」趙普一句話未說完,就先咳嗽了起來,硬是把後面的話都咽了回去。


  看著趙普病重的樣子,趙德芳只好將自己的說辭亦咽了回去,只反覆說了些保重的話,然後便退了出來。


  ~~~


  「殿下,真是抱歉,臣父……」,趙承煦在內廳門外向趙德芳致歉道。


  「二公子言重了,趕緊去照顧你父親吧,孤就不叨擾了」。


  ~~~


  「趙相可真病得不是時候啊」,離開相府後,種師成感嘆道。


  「他那是在裝病」,趙德芳皺眉道,話畢,也不再解釋,一夾馬肚,往宣德樓方向,疾馳而去。


  「裝病?」種師成愣了愣,也只好一頭霧水的緊跟其後。


  ~~~


  「父親,二殿下走了」,趙承煦返回屋內說道。


  「知道了」,趙普起身道。


  「您這又是何必呢?二殿下前來,無非是商議如何面聖,您倒好,直接裝起病來了,無論聖上醒或是不醒,今早大臣們肯定會聚集於宣德樓外,您這一裝病,難道不打算出面了?」


  「老夫自然不能出面」,趙普淡淡道。


  「啊?!您真不出面了,那豈不是沒有人能制約晉王他們了」,趙承煦訝道。


  「我出面,就能制約得了嗎?」趙普苦笑道,「曹彬的沉默,就是對晉王最好的投名狀。失去曹彬的支持,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審時度勢,我們只能也保持沉默」。


  「我們會不會沉默得有點晚了,晉王會放過我們嗎?」趙承煦滿臉的不相信。是啊,畢竟趙普與趙光義在朝堂上爭了十多年,積怨已深,趙光義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的放過他們呢。


  「晉王如登大寶,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老夫我了,無論老夫怎麼做,都不會改變什麼。所謂沉默,只是示弱,是避免讓晉王抓住更多的借題發揮的機會而已。等到塵埃落定,老夫會立刻上表祝賀,同時以年邁體弱為由,請求致仕,歸養故里」。


  「這就完了……」


  「當然不是,這只是蟄伏,名哲保身而已,不然,你以為我昨夜匆匆將你大哥承宗打發到相州去做什麼?」


  「父親您真要急流勇退,從此隱退於相州,不再過問朝政?」趙承煦滿臉的不甘,享受過開封的繁華、相府的輝煌,他可不想再一輩子蟄伏到相州。


  「放心吧,不會太久的,老夫自有對策」,趙普從枕下取出一個精緻的金匱,「都在這個盒子里了」。


  「裡面是什麼?」


  「一個故事,一個晉王非常需要的故事」。


  「那父親何不立刻獻給晉王」。


  「還不是時候,現在獻出去,他還感受不到這個故事的份量」。


  ~~~


  福寧宮中,趙匡胤艱難地睜開了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極為疲累的中年女子——他的皇后宋氏。宋皇后衣不解帶的照顧趙匡胤一整宿了,此刻確實累了,打了個盹,剛剛靠在床邊睡著不久,她一隻手撐著頭部,另一隻手還緊緊地握著趙匡胤的左手,似乎極怕失去她的丈夫。看著妻子憔悴的面容、緊蹙的眉頭,趙匡胤很是感動,又很是愧疚,平日里,總是有處理不完的政務,稍有閑暇,也沒顧得上跟妻子多聊聊,多是跑到宮外,或打獵,或走街串巷的私訪,回想起來,倒真是冷落了妻子。


  想到這裡,趙匡胤輕輕地反握住妻子的手掌,只是這一點點的異動,就將宋皇后驚醒,她看到趙匡胤正在望著她,而且眼神里滿是脈脈柔情,頓時臉頰微紅,又似乎想起了什麼,頓時高興呼道:「官家您終於醒來了」,又撫住胸口,鬆氣道:「昨夜可嚇死臣妾了」。


  趙匡胤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提不出氣,最後只擠出了三個字:「曹彬呢?」


  「曹大人啊,昨夜和晉王護送您返宮后,就回府了」,宋皇后滿臉的喜悅和輕鬆。


  趙匡胤卻輕鬆不起來,他知道曹彬的「護送」意味著什麼,臉色一下就陰沉了下來,宋皇后還以為皇帝又不舒服,馬上要起身去傳御醫,卻發現一隻手仍被趙匡胤拉著。


  只聽趙匡胤艱難地說道:「不要泄露朕醒來了的消息,拿我的玉佩,想辦法送出去,給德芳,讓他找石守信,讓石守信帶著他,再去找曹彬」。硬撐著說完長長的一句話,趙匡胤累得癱在龍床上,額頭浸滿汗水。他不相信曹彬會徹底的背叛自己,只要看到自己的玉佩,只要石守信作為見證人在一旁,曹彬一定會改變自己的選擇,一定會的。


  宋皇后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了片刻,從趙匡胤腰間取下玉佩,確認道:「給德芳,不是給德昭?」


  趙匡胤已然說不出話,於是閉了閉眼睛,表示肯定。他知道,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只有自己的小兒子,那個最像自己的兒子,才具有這樣的應變能力。


  宋皇後點點頭,將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到衣袖裡,匆匆地走了出去,在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首望了趙匡胤一眼。


  趙匡胤擠出一絲笑容,讓她放心,宋皇后便推門出去了。


  趙匡胤閉上眼睛,繼續假裝昏厥,實際上,他即使不裝昏厥,也做不了什麼,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塊骨骼,都處於一種酸痛中,動的幅度只要稍微大一點點,酸痛立馬就會變成劇痛,讓人難以承受。


  頃刻,正在閉目思慮昨夜變故的趙匡胤便被一陣腳步聲打攪了,這腳步聲,他太熟悉了,它伴隨了自己十多年的時間,不分晝夜。沒錯,這是老太監王繼恩的腳步聲,趙匡胤對它的熟悉度,遠遠地超出對皇後腳步聲,或是任何其他人腳步聲的熟悉度。


  只聽老太監王繼恩陰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官家既然醒了,怎麼也不喚老奴一聲,老奴也好在一旁伺候著不是」。


  「哼」,既然老太監知道自己醒了,趙匡胤也懶得再裝了,或者說,再裝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官家,老奴可是一直在側殿守著,方才看見皇後娘娘急匆匆地回碧芸宮去了,不知是要去吩咐些什麼?老奴已經派人跟上去了,看看是不是能幫得上忙」。


  「你……」趙匡胤極為憤怒,可偏偏說不出多的話。


  「官家,老奴伺候了您一輩子,現在讓老奴再伺候您最後一程,送您上路吧,也算是全了我們主僕十多年的情分」。


  說完,老太監輕輕將手掌撐開,印在趙匡胤的胸口,看著趙匡胤瞪圓的雙目,老太監說道:「官家,別怪老奴,老奴想要的,您給不了,但晉王能給,所以也只好委屈您了,反正這皇帝,還是你們趙家人在做不是,您且放心去吧」,緊接著,老太監似乎只是略施綿力,但一股暗勁卻排山倒海而來,一瞬間,趙匡胤便斷了生機。


  「官家走好吧,沒想到您的意志力如此堅強,倒是老奴小瞧您了,那麼毒的毒藥,都撐過來了,臨了臨了,還非得讓老奴再來送您一程」,老太監喃喃道。


  醞釀醞釀情緒,老太監突然吆喝了一嗓子:「官家大行了」,接著哭倒在地,神情彷彿極是哀慟。


  只聽見噗通一聲。原來是宋皇后從碧芸宮折返了,她剛到福寧宮正殿門口,就聽到老太監扯著嗓子喊出那句「官家大行了」,頓時只覺天塌地陷,似乎整個世界都坍塌了,接著兩眼一黑,暈厥倒地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身旁的宮女、太監,聽到皇帝駕崩,本來就心亂如麻,這時又看見皇后昏倒,更是不知所措,立即手忙腳亂地去扶她。其他哀嚎的內侍們,也像無頭蒼蠅一樣,一波一波地奔走到各個寢殿,去發喪去了。彷彿一瞬間,白布就鋪卷了整個皇宮,人們知道,大宋王朝的第一位君主,他們的太祖皇帝,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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