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雲染鶴
春水鎮旁邊的春水河，原名春水溪，發源於秦嶺太白峰，枯瘦雋永，如一條玉帶繞春水鎮潺潺而行。
十年漫長經營，「白雲染鶴」李慕漁也僅是給春水鎮加了一圈低矮城牆，更名為春水城，僅此而已。
短短十年光陰，枯瘦纖細的春水溪卻日漸磅礴，以至於將下游數百里窮鄉僻壤化作一大片魚米之鄉。
如今的春水河已是煙波浩渺、不盡葦洲，漁舟穿梭、詩意盎然。
只是今天卻大大不同，河面上暗流涌動，平時常見的魚鷹竹排都消失了蹤影。
靠近神龍王朝這一邊的河岸之上，六萬大軍旌旗獵獵、人歡馬嘶。
六架投石車高達三十丈，被上千士卒和馬匹拖曳至堤壩之上，比對岸低矮的春水城樓更顯巍峨。
投石車之後跟隨數十輛馬車，每輛馬車套著三匹駿馬，卻只裝的下兩塊石頭，每塊重逾千斤。
眾多將士無不信心十足，對岸那座矮小脆弱的城池，經得起幾塊千斤巨石的凌空飛落？
六輛巨型弩車一字排開，整棵巨樹鋸成的車輪和戰馬一樣高，粗如兒臂的弩箭長約一丈，箭身上符紋縈繞，鑲嵌著數十顆小米粒兒大小的靈石，閃爍著淡淡的金色流光。
靈符弩箭是這個世界絕世高手的夢魘，傳說北地遼國曾有一名狂濤境高手潛入神龍王朝，便是喪命於靈符弩箭的三次攢射。
龍濤靠在城牆垛口之上，習慣性抱著雙臂，微翹的嘴角銜著一根翠草，靜靜望著對岸的六萬大軍。
瀰漫而來的殺氣猶如春水河裡不停涌動的驚濤，拍打著這座低矮渺小的城池，也拍打著城牆上每個人的心。
龍濤感受到背後陳錦雲眼中的一抹精芒，他轉身望去，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他們都是年輕一代，那笑容里自然帶著朝氣，也有一股散漫的「邪」味兒。
北重山並未回頭，臉上浮起一絲欣慰。
這幾個年輕人，最小的是龍濤，只有十六歲，最大是鐵柔然，也不過二十一歲。
面對前方瀰漫而來的凜冽殺氣，卻都能鎮定自若！
天下如棋，人老了便會習慣於墨守成規、毫無變化，對弈中越來越了無生趣……
棋如天下，那變化也許只能屬於年青一代！
北重山一臉平靜，只是河面吹來的勁風讓他眯起了眼睛。
那風中，全是殺氣……
春水城頭，風已滿樓。
忽然，萬里晴空中的悠悠雲絮動了起來，開始向著春水城上方緩緩匯聚，逐漸變得越來越疾。
片刻間，所有白雲都凝聚到春水城上空的千丈高處，目之所及的天空中全是湛藍。
那景象看上去異常玄幻、極不真實，令人驚悚。
一聲孤獨高傲的鶴鳴從雲中悠悠傳出，響徹四野，似乎不想讓任何人聽到，然而又好似整個天下卻都能聽到。
那鶴鳴帶著無比的空靈與孑立，不屑威嚴，直說孤獨……
孤獨到無友無敵，無親無故，無風無雨……
高傲到青竹全是節，冷梅都是花，枯松儘是雪……
放眼世間，捨我其誰？
彷彿立於世間最高處，向著天下大喊一聲：還……有……誰？！
隨著那聲鶴鳴，大團濃稠無比的白雲突然一陣翻滾，同時閃耀出刺眼的金芒。
所有人，所有看到的人，都不得不閉上眼睛躲避，不敢直視。
當眼睛再次睜開時，白雲已經不見。
一隻巨大的白鶴凌空出現，接天連地、遮天蔽日。
那白羽，至純至凈，似乎是俗世間從未有過的顏色，堪比最為聖潔的白雲，因為它本就是萬里高空所有白雲共同染成。
頭頂的那朵朱紅，如一輪驕陽，讓真正的太陽羞愧躲藏，然而此時的天空萬里無雲，無處可藏。
白鶴的背上端坐一名清癯文士，長發如瀑，衣袂隨風……
如果不是「白雲染鶴」李慕漁，那還能是誰？
一架古琴橫於膝上，纖瘦十指懶懶散散、清清奇奇……
他身下的白鶴羽翅輕揮，彷彿整個春水城都在它的羽翼之下。
這是他的城……
整座春水城無一兵一卒、一刀一槍，他便是這座城的守護者，是這座城的主人！
此情此景，城樓上的龍濤猛然想起《東流典》里有一句話：
造一城終老，攜一人白首……
此時，這景象讓兩岸所有人在仰望中很是驚恐，神龍王朝的六萬大軍也禁不住掀起一陣騷動。
忽然，大軍中一匹烏黑駿馬一騎絕塵，馳上河岸最高處，馬上騎將一身黑甲膀大腰粗，猶如鐵塔一般。
若在平時，這名騎將定能威壓萬軍，只是今日非常特殊。
在高空中的巨大白鶴面前，這名騎將看上去就像一隻黑色的螞蟻。
黑甲騎將雖然「渺小」，卻悍不畏死，揚起頭大聲喊道：「李慕漁，你乃前朝餘孽，速速下……下來投降。」
黑甲騎將喊完一陣糾結，平時兩軍對壘他會喊對方下馬投降，但李慕漁騎的是鶴，下「鶴」投降又太過拗口。
那，只能喊「下來投降」……
黑甲騎將喊完，似乎自己都有些尷尬。
白鶴上的李慕漁眼神孤清，一直看著前方……
千丈高空，你往前看？
騎將很想高聲提醒李慕漁：你往下看，我在這裡！
但卻無法喊出口。
磅礴怒氣湧上他的心頭，一直昂頭仰望更是脖子發酸。
黑甲騎將終於暴怒，大聲罵道：「李慕漁，本將也是久經沙場、屢涉生死，你龜兒子不要目中無人！」
他雖然在白鶴之下盡顯卑微，但依然嗓音雄壯、字字鏗鏘，可見修為不俗。
李慕漁聽到騎將的罵聲，低頭找了半天，才看到河岸前方的那個黑點。
他臉上泛起一絲嘲諷，不屑說道：「非我李慕漁目中無人，皆因此時這天下，全是螻蟻！」
這句話何其狂妄？
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卻又似乎很是恰如其分。
黑甲騎將瞬間無語！
這……
你是高高在上，別人全是螻蟻？！
這還能好好說話嗎？
好像不能！
那就開打！
黑甲騎將一聲長嘯，六萬大軍中頓時戰鼓齊鳴、號角連營。
投石車和巨型弩車旁的士卒高高舉起手中的砍刀，向著粗入兒臂的牛筋絞索全力砍下。
一陣「嘎吱嘎吱」的巨響刺人耳膜，六架巨大的投石車陡然彈起長臂，重逾千斤的巨石被高高拋向天空，呼嘯著向春水城砸去。
「嗡……！」巨型弩車上高高揚起的巨弓發出一聲巨大蜂鳴，長達丈許的符紋弩箭光華閃耀瞬間遠去，箭尾竟帶著淡淡尾焰。
六萬大軍，戰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