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殺父之仇
那是一串糖葫蘆,全是紅彤彤的果兒,披著甜絲絲的蜜,卻有犀利利的簽。
龍濤的瞳眸中,小丫頭那甜意嫣然的小臉兒在慢慢幻變,紅撲撲的顏色緩緩塗上一層冷霜。
握住糖葫蘆的那隻小手,在打著補丁的薄袖外,凍得發白。
好冷,好憐……
那隻小手已不勝其寒……
握住它吧,給它溫熱……
龍濤確認,這是自己的「心」在說話,而非「魂」在思考。
在他眼中,一切都是如此緩慢,近乎遲滯……
萬物都像羽毛,在無風的空中輕飄。
他抬起左臂,伸出自己的大手,伸向那隻小手……
握住它了,真的好冰……
調皮,幹嘛扎我?
奧,有點疼……
為什麼閉眼睛,為什麼流淚……
過來,別害怕……
到我懷裡來!
好……不哭……
……
此時,那根竹籤刺在了龍濤的心脈之處,已入三分!
鮮血順著竹籤流下,紅果上的冰凌慢慢融化,在冬日的陽光下,似乎更加嬌艷了一分……
小丫頭撲在龍濤懷裡,已無聲息!
那隻冰冷的小手在龍濤掌心酥軟無力,生機宛若遊絲……
場間眾人如一根根朽木枯樁,都驚呆了。
突然,人群之後躍起一名白須老頭兒,破舊的灰袍掠過人群上方,像一大團惹人生厭的灰雲,遮蔽了冬日裡本就柔弱的微暖,瞬間來到龍濤頭頂。
老者手裡握著一把長長的鐵勺,長柄上覆著厚厚的黑色糖渣,看一眼都會令人齒間生出苦澀。
此時,這把長長的鐵勺卻攜風帶雨,向著龍濤的腦袋砸去。
驀然,眾人眼前一陣金光璀璨,有兩顆金球從人群中飛出,同時向著鐵勺的長柄撞去。
擲出金球的是站在人群之後的陳錦雲。
「當」的一聲巨響,伴隨著異常耀眼的白光,兩顆金球同時撞在鐵勺的長柄之上。
數百丈內很多草廬檐下、老松枝頭都掛著長長的冰凌,此時間被全部震碎,在檐口、枝頭化成大團細碎冰屑,一如突兀生出無數團白霧一般。
空中飛過的一群寒雀陡然化作數蓬血雨,伴隨著更多白霧,在陽光下紅白相間、朦朦朧朧,顯得極不真實。
更遠處,許多草廬水缸里的冰塊也被瞬間震裂,水缸也被撐破。
人群中很多修為尚低的書院弟子,直接被白光刺的兩眼巨痛,接著又被巨響震昏在地,不同程度受了內傷。
修為已至成溪境的陳錦雲狀況稍好,但也被震得頭暈腦脹。
當他搖著昏沉的腦袋重新睜開眼睛時,發現場中竟多了一人。
那個灰袍老頭兒白須上掛著點點血痕,血紅的眼睛射出的目光卻極冷。
他對面站著一位瘦如竹竿兒的老者,一身皺巴巴的朱紅蟒袍,光光的大腦袋在陽光下很是顯眼。
更加顯眼的是他手中那把鬼頭大刀。
多出的這個人竟是龍濤的記名師父,「萬人屠」萬不可。
陳錦雲這才明白,自己擲出的兩顆金球其實聊勝於無,真正阻擋住鐵勺的是萬不可手中的鬼頭大刀。
怪不得那白色光芒竟這般刺眼。
讓陳錦雲更加震驚的是,萬不可似乎是突兀出現,以他成溪境六品修為竟沒有發現任何蹤跡!
難道他像鬼魂一般可以隱身?
場中,灰袍老頭兒聲音冷冽,說道:「萬不可,我為兒子報仇,你何故橫生枝節?」
「唉!」萬不可依舊一臉愁苦,嘆息說道:「人生在世,只不過食一碗糙米、頂一顆肉球!唐鐵錚,九年了,你為何還是不肯放下?」
「哈哈,」叫做唐鐵錚的灰袍老頭兒一聲大笑,說道:「我唐家一門忠烈,被龍濤他爹一句讒言舉家流放客死他鄉,我祖孫二人能夠活到現在,就是因為含住了這口血仇。」
唐鐵錚看了一眼遠處目光獃滯的龍濤,憤然繼續說道:「父債子還,天理如此,我定要砍下他的人頭!」
萬不可搖了搖頭,臉上的愁苦再添一分,說道:「你砍他的頭,他兒子以後又砍你的頭,生死輪迴,這人頭是永遠砍不完的,你不累么?」
「累?」唐鐵錚一臉鄙夷,說道:「你萬不可一家三代砍了上萬顆人頭,何時喊過累?」
「唉!這是何苦,為了報仇讓天賦卓絕的親孫女崩毀丹田心脈捨命一擊,為了那些死人而犧牲生命,她如此幼小,你竟忍心?」
萬不可把頭搖的像貨郎鼓一樣,看了看那個小丫頭,很是惋惜。
「上天不仁,我唐鐵錚還能如何?」唐鐵錚也看了一眼伏在龍濤懷裡無聲無息的親孫女,轉頭對著萬不可繼續說道:「萬不可,我修為遠不及你,我這顆人頭,你就順手砍了吧,反正你也比較順手。」
順手砍了吧,反正你也比較順手……
兩個順手,意義卻是大不相同,前者的意思是萬不可如果不砍下他唐鐵錚的人頭,他唐鐵錚必然要砍下龍濤的人頭。
第二個順手,唐鐵錚知道,萬不可絕對會因為保護龍濤,萬不得已而砍下他的人頭!
萬不可一家三代都是劊子手,總共砍過一萬顆人頭,自是極善此道,當然順手。
唐鐵錚自知不敵,已懷必死之心。
而萬不可卻不這麼想,他再次搖了搖光頭,異常凄苦說道:「抱歉,我在『隱聖』羅老夫子面前有過死誓,此生余年絕不再造殺孽。」
對不起,你想讓我殺你,我不幹……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場邊的陳錦雲發出異常怪異的連聲大笑,一直笑到恨不得把五臟六腑全都吐出,才臉紅脖子粗的收住。
陳錦雲用展開的描金摺扇擋住嘴巴,免得被人看到自己嘴角的白沫兒。
他沒有理會所有人匯聚過來的莫名眼光,上氣不接下氣說道:「你們這些老……不死的有意思嗎?你唐鐵錚殺不了萬不可,你萬不可又不想殺唐鐵錚,你倆這是在說書嗎?這是玲瓏書院,不是酒樓書場!」
「抱上你孫女走吧,嘰嘰歪歪沒完沒了,小姑娘都睡著了,再不走得了風寒怎麼辦?」
陳錦雲的話突兀滑稽,甚至很是無理,卻無人反駁。
在玲瓏書院之外,他是世間首富錢塘陳家這一代的唯一獨孫,在玲瓏書院之內,他是權柄最大的院長丘老夫子的關門弟子。
這份無理與囂張,他撐得起,配得上。
陳錦雲說完,斜著眼睛看了一圈,「嘩啦」一聲合上描金摺扇,又對著旁邊的龍濤拱手說道:「世子殿下,你說呢?」
他雖然對出身王侯世家的龍濤表達了基本禮數,但那份漫不經心卻很是明顯。
此時場中之人終於想起這種種變故的源頭苦主,世子殿下龍濤。
龍濤不知何時已經坐到身後的石階之上,一臉疲憊虛弱盡顯!他懷中的小丫頭剛才還是行將垂死、生機皆無,現在卻小臉緋紅氣息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
只是小臉上那種紅色有些不太正常。
唐鐵錚丟下鐵勺,恨恨看著龍濤,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臉色蒼白的龍濤濃眉一挑,冷聲說道:「你不管我對她做了什麼,起碼比你對她做的仁慈百倍。」
確實如此,讓舉著一串糖葫蘆的九歲小丫頭行刺,確實非同一般的出其不意!
但是,把九歲的小丫頭強行培養成一名殺手,其間要泯滅多少人性童趣?灌輸多少扭曲仇恨?
箇中滋味,何堪言說……
聽到龍濤的話,唐鐵錚雙眼內的仇恨暫時掩去,竟然含著一絲濁淚,把失而復得的孫女接過來抱在懷裡,轉身離去。
小丫頭兒趴在唐鐵錚的肩頭,烏黑柔順的劉海遮住了大大的眼睛,在睡夢中竟喃喃自語,那話語完全不像出自一個孩童之口。
「龍……龍濤,算你狠,你……雖然救了我的命,我也不會罷休!我會慢慢長大,即便殺不死你,也會讓你這輩子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