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寬厚仁恕說牧民
永嘉先生說:「將軍,我先請問一下,人們在狩獵的時候,並不總是把圈中的獵物圍死,而是留下一個缺口;
統兵大將在圍城的時候,一般用『圍三闕一』的辦法。請問,這是為什麼?」
馬騰答道:「狩獵不圍死動物而留下一個缺口,是為了讓獵物有所逃遁,以防止它們暴起傷人。
獵物沿著一個方向跑,人們在後面追,可以更有效地獲得獵物。
同樣,攻城的時候不圍死城郭,留下一個城門,是為了瓦解敵人的鬥志,避免他們誓死決戰。
這樣,既可以減少自身的傷亡,也會更快捷地奪取城池。這兩種做法,其目的實際上是一致的。」
永嘉先生微笑著說:「說的好。關於官與民的關係,我崇尚一個官愛民、民亦愛官的社會。而上古時代,官與民是情相通、意想協、歡欣怡愉的,情同父子。
我非常喜歡《詩經》這部書。
每當我讀到《七月》這一篇的時候,就會感受到官吏和百姓之間的那種現在難以想像的感情,那真是相親相愛、和樂平易、慈愛和善,沒有絲毫不和諧以及格格不入的情態。
詩中說:『夏曆正月就要修理農具,二月便舉足下田。同我的老婆孩子,送飯到田裡,管理生產的農官很高興。』
又說:『春天來了,白晝開始長了,采了很多白蒿。采蒿的女子好悲傷。』那種情態也可以想見的了。
詩人認為尚未盡情,又說:『七月伯勞鳥叫,八月開始紡麻。又是黑色又是黃色。我用鮮紅的綢緞,為公子做件衣裳。
四月植物結子,五月蟬鳴叫。八月收穫,十月落葉。十一月獵取狐貉,用那狐狸皮,為公子做件皮大衣。』
紡麻為自己做衣裳,而公子卻用黑色黃色的絲織品;用貉子皮給自己做皮衣,而給公子做的皮衣卻用狐狸皮。百姓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卻這般地愛戴他們的官吏。
這個時代做官的人,從容不迫,無拘無束,能夠盡情施展自己的抱負;而做百姓的,勤勞樸實,謹慎忠厚,能夠安身立命。
即使有個別凶暴乖戾不近人情的人,由於大家都能和諧相處,因而也不願意仇視上面的官吏。
大概自從秦國的商鞅開始變法,官與民的情感便疏遠了。
這時候的官吏們看見百姓,心懷戒懼,如同看見了他們的仇敵一樣;而百姓也藉機盡情地發泄他們對官吏的憤怒。
大概到了秦始皇和秦二世的時候,郡縣的官吏便屠殺百姓的父母,殘害百姓的子女。
他們凶暴傲慢,殘忍惡毒,借天子的法令,來助長自己兇狠氣焰。等到劉邦、項羽、陳勝、吳廣起義的時候,怒不可遏向郡縣官吏捅了刀子的百姓,是不計其數的。
這是當時形勢造成的,有不得不這樣的客觀因素。對這樣一種境地,你如何看待?」
馬騰說:「且不說三代之美,即令是文帝之治,這種境地已經一去幾百年。我能重現這種境地嗎?我懷疑我的能力。
對待百姓,我相信我可以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因為我就是一個平民百姓之子,他們的喜怒哀樂我也了解一些。但能做到什麼程度,我無法想像。」
永嘉先生高興地說:「將軍有如此心愿,便是張掖百姓之福。
人在做,天在看;盡人事,看天命。剛才我說過,如能長期堅持不懈地做下去,必然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將軍,我看好你!」
說到這裡,永嘉先生話題一轉,嘆道:「誠如你剛才所云,這種境地確實是一去不復返了。
以前,官與民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是和諧的。但到了後來,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也不知是誰,提出了『牧民』這個概念,從此就把老百姓當成了牛羊一般。
古代用兵作戰的人,都懂得對被包圍的敵軍,不要阻擊堵截;對於陷於絕境的敵人,不要追迫得太急。
不是這些敵人堵截不住、追趕不上,而是如果進一步追逼這些已經陷於絕境之敵,便等於告訴他們已無生還的希望,從而增加了他們的仇恨。
阻擊堵截已被包圍敵人,他們就會作困獸之鬥,從而增加自身的傷亡。打仗如此,治政也是如此。
從前秦穆公赦免了盜竊他馬匹的岐山百姓三百多人,還賜給他們酒喝;後來在秦晉韓之戰中,從大難中救出秦穆公的,全都是那些盜竊他馬匹的人。
鄭國的當權者子孔作載書,但住在城裡的那些士大夫不聽從,子孔準備殺他們。經子產勸說,子孔燒掉了載書,鄭國的百姓因此才安定下來。
盜賊是不應該放縱的,給他們喝酒,更是助長惡行;載書是用來治理百姓的,燒掉它更是常理所不允。
然而秦國和鄭國卻從中得到了好處,這是為什麼呢?
大概因為,背上了不能寬恕之罪的人,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幸事;蓄積著滿腔怒火想要發泄的人,只順服於沒有鬥爭氛圍的感化。
那些小人做了壞事,知道自己背上了惡名,更知道自己是不可赦免的。
正因為如此,如果說赦免他們,他們還會感到內疚,也許可以改過自新;但如果粗暴地對待他們,他們就會自暴自棄。
做為統治者,若沒有耐心去慢慢地等待他們轉化,只是一味地搬弄法律條文,羅織罪名,讓他們繼續頑固不化下去,那麼,難道責任僅僅在小人身上嗎?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統治者促成的。對這種事情,你怎麼看?」
馬騰說:「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遜,遠之則怨』。對於這種小人,不能用常理來對待。
我覺得先生所云是唯一正確的辦法。雖然說時間悠長,但成效卻是深遠的。」
永嘉先生說:「執法的目的首先是為了遏制犯罪,最終的目的是為了移風易俗,從而徹底消滅犯罪。
剛才我說的,是一個方面;從另一方面來說,對犯罪者的懲治要留有餘地,要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切不可粗暴、苛刻地對待他們,否則,會導致他們頑固不化而無所顧忌。
小人如果無所顧忌,他內心裡就不會對做壞事感到羞恥,而安心去干不合乎天下道義的事;忿恨的情緒得不到排解,就不再奢望統治者會寬恕自己。
所以憎恨那些無仁厚之德的人,不能過分;討厭那些幹壞事的人,沒必要把是非搞得太清楚。這些做的目的是為了寬容他們,使其能夠改過自新。你明白嗎?」
馬騰說:「我明白了。謝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