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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剝絲抽繭話治本

  永嘉先生又說:「作為一個當政者,不論是一國之君也好,還是一方牧守也罷,沒有一個不希望他的國家或轄區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的。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往往會走向反面,甚至是走到不可挽救的地步,這是為什麼呢?


  歷史遺留下來的一些使他經常擔心的事情,並沒有造成國家或社會的動亂和滅亡;而造成動亂、使國家滅亡的,卻常常是一些他平常沒有考慮到的事情。


  我們且以大漢為例。


  在漢高祖劉邦的時代,天下已經平定了。當時劉邦所憂慮的,只是韓信、彭越、英布、盧綰而已。


  這四個異姓王,都未能到漢高祖時代結束,便一個接一個地覆滅了。


  等到發生了呂后的禍亂,還算是異姓禍亂。


  韓信等人沒有想過的事情,呂氏一族開始想了;韓信等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呂氏一族開始有意識地做了。


  但呂氏一族的禍亂,還只是波及統治者上層,對下層社會幾乎沒發生什麼影響。


  而等呂氏被消滅以後,吳楚七國這幾個劉姓王的動亂,則差點使大漢王朝亡國。


  當韓信、呂氏這些異姓王的禍患存在的時候,劉姓王們惟恐同姓諸侯王不興旺強大;然而到了劉姓王發動變亂的時候,他們的危害又遠遠地超過了異姓王。


  等到了漢文帝、景帝的時候,以為異姓王已經不復存在,劉姓王等諸侯也已經分裂衰弱了。


  就在這個時候,來自匈奴的威脅成了漢朝統治者的心腹之患。於是當政者開始認為天下的憂患只在匈奴了。


  等到了漢昭帝、宣帝、元帝、成帝的時代,諸侯王已經不值得憂慮了,而匈奴又分裂衰弱,並向漢朝臣服了。


  對漢朝有威脅的外患一個個消除,當政者開始以為天下無事了。


  然而最終造成前漢王朝滅亡而又不可挽救這一結局的,卻是他們不曾考慮到的外戚王莽!


  漢光武帝劉秀稱帝以後,前以韓信、彭越這些異姓王的禍患為鑒戒,中間以吳楚這些同姓王的變亂為鑒戒,而最後又懼怕出現外戚王莽那樣的禍患。


  於是把所有的將領都封為諸侯,但不委任具體職責;裁減了同姓王的封賞,並且廢除了三公的權力。


  光武帝以為他這樣做,就可以把前代留下的社會弊病全部除掉了。


  然而等到後漢王朝衰敗的時候,宦官這個以前不曾起眼的類群慢慢崛起,他們手中的權力急劇膨脹起來,於是黨錮的災難便發生了。


  士大夫們在相互交談中,都是握拳切齒的,認為皇帝一旦殺了宦官,解除了黨錮之禁,天下便可以太平無事了。


  可是將來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對此,你是怎麼認為的呢?」


  馬騰想了一想,說道:「我覺得他們這些當政者就像是救火的人一樣,哪裡遇到險情就往哪裡跑。


  這樣手忙腳亂,摁下葫蘆起來瓢。這樣看上去很忙,卻沒有一點章法。


  就象我去年帶兵到塞外打仗一樣,一開始說是匈奴來犯,但實際上是三股敵人,南匈奴、北匈奴、鮮卑。


  這三股敵人雖稱一支部隊,但裡面也有分別。


  北匈奴莫奕於的力量最大,鮮卑步度根的力量次之,南匈奴且渠伯德的力量最小。


  事後我琢磨起來,一開始我把矛頭針對鮮卑步度根是對的。


  先把他打痛了,然後再爭取他,通過他來牽制莫奕於和且渠伯德,這樣就能各個擊破,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雖然我這樣做只是一種巧合,但若是我當初不分青紅皂白,用一樣的勁對付他們三個的話,別說是取得那樣的戰功,我們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還兩說。


  我覺得剛才先生講的故事,或者說舉的例子,問題在於那些當政者沒有抓住關鍵,沒有取得主動,老是被眼前的事情一個個牽著走,這樣就很被動了。先生您說對不對?」


  永嘉先生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春秋時,衛國發生了動亂,孔子在談到解決之道時,曾提出要辯正君、臣、父、子的名分,卻受到了子路的譏笑。


  魯國發生災荒,孔子的學生有若到魯國后,曾提出要實行周代的十分抽一的稅率,卻遭到了魯哀公的反對。


  衛國政局的混亂,好象不是靠辯正君、臣、父、子的名分所能治理的;魯國的災荒,好象也不是靠減輕稅率所能解決的。


  然而要使國家沒有災荒和動亂,再也沒有其他辦法比得上這兩種措施了,這是為什麼呢?


  這兩種措施取得的社會效益是長久的,百姓得到的實惠多而且不易覺察出來;這兩種措施的影響力是深遠的,國家政治修明而且日益興旺發達。


  梁惠王向孟子請教利國之道,孟子卻用行仁義之道回答他。


  《曹劌論戰》中,曹劌問魯庄公憑什麼與齊國作戰,庄公卻用認真審判處理案件回答他。


  行仁義之道不是直接用來利國的,審理案件也不是直接用來為作戰服務的,兩者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


  然而古人既然這麼說、這麼做,一定有他深刻的道理在。


  我們細想一想,按照天下的常理,沒有仁孝之人遺棄他的親人,也沒有忠義之士置君國大事於不顧。


  統治者若以功利為目標,人民就會象一盤散沙一樣去追逐個人的功利,而統治者最終也不能獲得自己想要得到的利益。


  孟子回答梁惠王的話,應該是覺察到了這一點。


  牢獄是犯人送死的地方,戰場是將士獻身的場所。


  人在監牢里,微薄的施捨,看得比金石還要貴重;一點點恩惠,看得比丘山還要崇高。


  假使一個國家的統治者,大大小小的案件都能按實際情況進行審理,以慈悲憐憫之心而不是從個人的喜怒好惡出發。


  那麼先前處於絕境而曾得到統治者恩賜的人們,今天怎麼不能身臨險境以報答統治者的恩賜呢?

  人民既然樂意為君國獻身,那麼攻堅陷陣只不過是小事罷了。


  魯庄公回答曹劌的話,我想應該正是看清了這一點。


  衛國政局混亂,孔子卻主張辯正衛國君、臣、父、子的名分;秦楚兩國交戰,孟子卻大談行仁義之道。


  這是因為不辯正君、臣、父、子的名分,衛國政局的混亂還得持續下去;不談行仁義之道,秦楚兩國就不能停戰求和。


  這正是其中的根本之所在!

  縱觀兩漢,統治者所擔心的,共有六次變亂,而真正造成禍亂致使國家滅亡的,卻發生在統治者未曾預料的方面,因而最終未能防備。


  由此說來,治國理政之勢,就如同長江大河一樣,日夜推移而不知窮盡。


  所以聖人治理天下,不自負,始終保持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策略。


  這就是以仁義做為治國理政之本,用紀綱和法度來維持它,用深厚的恩澤來培養它。


  當天下安定之時,就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法令不是唯一的,民心更重要,如此而已。


  至於所謂的亂世用重典,那不過是片面之說。秦末刑罰不可謂不重,但當人心變了的時候,刑罰還有用嗎?


  《易經?坤卦》有雲,履霜,堅冰至。事情的發生,都有一個過程,也都有其先兆。


  房柱下的基石在下雨之前先濕潤,鐘聲在天晴之前清澈嘹亮,葭灰在節氣到來之前先從律管飛出去。


  蟄蟲在寒冷到來之前先閉藏起來,螞蟻在水澇之前先遷徙,鷂鷹在大風到來之前先高翔。


  陰陽之氣在天地間迷迷濛蒙,廣大無邊,但每一事物的微小變化,事先總要顯露出它的跡象。


  天下事物的變化雖然無常,那些兇殘狡黠而又才能勇武過人之徒,所表現的情狀雖然變化無窮,然而都有跡可尋。


  關鍵在於作為當政者能不能用心去發現他們,更重要的是能不能防患於未然。


  當前漢政權受到劉姓諸侯威脅的時候,晁錯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


  當匈奴還沒有很強大的時候,賈誼已經深刻地預見到了他們可能帶來的危險。


  當王莽不受節制地開始擅自發號施令的時候,劉向業經洞察了將來的危害。


  可惜的是,漢代當時的皇帝,不能採信這些明智之士提出的諍言。


  當賈誼入宮晉見皇上的時候,『不問蒼天問鬼神』,留下了千古笑談,也就更談不上暗中察訪、靜默偵探,把禍患消彌在無形當中了。這都是命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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