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午間插曲
暑熱難耐,整座學校唯有高中樓最頂層的四個班傳來一些有氣無力的說話聲,其餘地方都安靜的宛若一灘死水。
就像長久蟄伏地底的蟬蛹,四周是無窮的黑暗和無盡的靜謐。
簡直無法想象這種泥沼般的生活,竟然還要維持一年。
所有人桌面上的卷子都堆疊成山,彷彿永遠都做不完。大多數人連課間的十分鐘休息時間都覺得奢侈,唯有蘇千秋這種速戰小能手還能在學習之餘,分出那麼一丁點兒時間出來翻翻《國家地理》。
此刻的教室里,每個人都眉頭緊蹙的盯著白紙黑字上複雜的排列組合,落筆不停——就像你所經歷過的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每一天。
教課室里早就安上了空調,不過原本那些搖頭晃腦的電風扇依然掛在房樑上面,以備不時之需。
熱到舌頭都能伸出來「吭哧吭哧」喘氣的中午,沒幾個人願意頂著大太陽回家,再說下午在冷氣滿滿的教室里自修也沒什麼不好,和一堆難兄難弟一起受苦多少心裡能平衡點,於是班上大多數人在上午課程結束后依然留了下來。
暑期學校飯堂不開,中午時分,先是響起此起彼伏的外賣電話,而後教室里便蒸騰起各式各樣的味道。
香爆辣子雞,紅油大抄手,沙縣小雲吞,魚香茄子飯,天南海北各色菜式齊聚一堂。更有甚者還喪心病狂的在教室吃起了柳州螺獅粉,腌筍的味道……說不出的酸爽……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打開了頭頂的吊扇。
七八個電風扇捲起小小的旋風,把試卷吹得噼啪作響,又吹起了窗帘的一角。
外面陽光猛烈,操場上幾個戴著草帽的建築工人弓著腰挖著沙池;室內冷氣冰涼,吃飽喝足的學生三三兩兩的趴著寫著聊著。
體力勞動者和腦力勞動者的世界,只隔著一塊透明的玻璃,卻如此的截然不同。
兩點之前都算作是愛幹嘛幹嘛的自由活動時間,蘇千秋本來打算在桌上趴著休息一會兒,結果話癆的男生們打開了多媒體影音播起了動畫片。
他們播的是《新世紀福音戰士》。
耳熟能詳的旋律,充斥著中二病意識流的手法,九零年代製作的動畫片過了這麼多年還沒過時,稱之為神作也不為過。
男生們嬉笑著圍在投影儀旁邊,動畫放的正是碇真嗣到宿舍拜訪綾波麗的那一集。
圍著浴巾的綾波麗從浴室里走出來,碇真嗣慌亂之下不小心將她推倒。浴巾按照劇情走向毫無意外的跌落,碇真嗣的手不出意外的壓在綾波麗的胸部,揉捏了兩下,濕潤,滑膩,充滿彈性。
男生們反覆的回放著推倒揉捏的那一幕,口中大聲議論著胸部的觸感,不時偷瞄班裡的女生,笑的不懷好意。
葉欣回家了,理科班的女生還剩三個。
另外兩個女生悄悄埋下紅透了的臉,裝作沒看見。
蘇千秋眼神一黯,臉色不太好。
就像以後職場酒桌上讓人面紅耳赤的黃色笑話一樣,這公然反覆播放的推倒畫面,或許本意是想吸引女生注意,可歸根到底其實也是性騷擾的一種。
彼時他們還年輕,只把女生們的窘態當作趣味來觀賞,還未曾意識當下自己的動作是有多惹人嫌惡。
男生們的浪笑不斷,原本趴在桌子上小寐的楚涵被吵醒了。
他掃了一眼投影屏幕,上面正給出碇真嗣觸碰綾波麗胸部的大特寫,還被人特意按了暫停定在那裡。
又看了一眼蘇千秋的臉色,最後目光落回那堆男生身上。
懂了。
他站起來,徑直走過去,「啪」一聲關掉了投影儀。
毫不客氣。
「要**就回家擼,當著女生的面是什麼意思?」楚涵語氣不善的問道。
蘇千秋定定的盯著以一敵眾的楚涵,眼中閃現出一道奇異的光彩。
楚涵雖然有點出言不遜,但又很在理,圍著投影儀的那堆男生啞口無言。
教室陷入短暫的小小的沉寂里,唯有頭頂的幾把風扇發出單調的噪音。
「哎……不看了不看了!」帶頭播片的男生覺得無趣,口裡囔囔著轉身回位。見領頭那個也如此,原本圍著的一堆人各自作鳥獸散。
蘇千秋靜觀了片刻,臉色終於舒緩下來,胸口湧起一陣暖暖的感激。
在這個當下,她有楚涵。
仿若暴風雨中的白浪滔天,楚涵像是矗在礁石之上的堅固岩屋,給她呵護,庇佑她一方安穩。
她呆了半晌,終於彎腰從抽屜里翻出一張數學卷,準備開始做題。
在楚涵經過的時候,聽見身旁的少女說了一句:「你剛剛,還挺帥的。」
少女依舊低著頭寫著字,似要把讚許的語氣裝作輕描淡寫。
楚涵心頭一跳,有點喜出望外。他停了腳步,湊到她耳邊:「帥吧?要不,和我交往試試?」
又來了,得了便宜就賣乖。
蘇千秋寫字的筆尖頓了頓,最後還是把推理到一半的公式勉強給給寫完。
「滾。」
蘇千秋終究還是沒有正面回答。
雖然心底暗自流淌著好感,但對楚涵的那份感情,畢竟不等同於愛。
他就像她無意收留的一隻野貓,給了它一點罐頭,就開始黏人得很。但下一個開門的當下,說不準就會一個箭步溜出去找它的星辰大海。
她內心深處翻滾著隱約的不確定和不置信。
指尖下意識的移到頸脖,曾經他留下的印痕早已來去無蹤。但那場疾風驟雨般的強吻,一切彷彿都是荷爾蒙刺激下楚涵的心血來潮。
然而在這個年紀,又有幾個人懂得什麼是愛。
高中生的愛,大概就是上課時偷看你側睡的容顏,下課時有意無意的挑逗,放學后明明不順路卻磨蹭著要一起回家,以及四下無人時一次偷偷的親吻。
所有的一切都被局限在高中朝夕相對的課堂上,咫尺方圓的學校里。
大多數人的目光都只在當下,未來尚在那煙雲繚繞的彼岸。
這個時候,沒有相濡以沫,也沒有相忘於江湖。
世界那麼大,都還沒有出去看看,又怎麼能許你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