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情侶圍巾
白日漸短,暗夜漸長。樹葉由墨綠轉作褐黃,水份一點一點蒸發,葉脈一日一日枯萎,只待一陣北風,零落成泥。
天氣明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雲,有時天空是平鋪直敘的單調,有時是層層疊疊的雜揉。
無論雲的姿態如何,沒有陽光的日子,連帶人的心情,都要低落沮喪幾分。
寒假伊始,國際班的學生很垂頭喪氣,校長又組織了毫無吸引力的國內遊學,與其參加這個,還不如做個家裡蹲種種蘑菇;升學班的學生更垂頭喪氣,因為他們連國內遊學的機會都沒有。
高中生活余量只有不到50%,連平日高喊著以人為本的四中也不得不歸於大流,開始執行假期補課計劃。
只是素質教育的口號在前,教育局的明察暗訪在後,補課也不能補的太明目張胆,學生們紛紛「被自願」的要求前往合作機構的辦學點聽課,授人以漁的,自然還是本校的老師。
原來五十個人的小班合成了百來個人的大班,換了上課環境,開始還有些睡眼朦朧的新鮮,再過幾天,很多人就開始一睡不醒直赴周公之約。
辦學點離四中很遠,冬天的早上又是格外叫人煎熬。就連蘇千秋這種好學生,也在和溫暖被窩的搏鬥中屢戰屢敗。
這天她好不容易從床的封印中掙脫,急急忙忙刷牙洗臉,打開衣櫃看見最底下壓著一抹熟悉的紅色,抽出來才發現是司南去年過年看煙花時送她的圍巾。
前段時間無意中的雙唇相觸,說是一場意外,也足夠叫人面紅耳赤。
再說,蘇千秋是個習慣於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好孩子。
她總覺得平白無故的收了男生禮物,就好像平白無故的要發生些什麼一樣。
但蘇千秋對需要發生些什麼心裡沒底。
她有些惴惴不安,又覺自己的心尚在迷途,不知歸期。
若戴這圍巾上課被司南撞見,很有點尷尬,於是索性將其壓了箱底,久而久之就忘記了它的存在。
偶然從衣櫃里翻出這沉甸甸暖融融的圍巾,好像聽見它哭著喊著「要我吧!要我吧!」
彷彿一切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蘇千秋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反正是去補課,反正見不到司南,索性把帽子手套整套找齊,戴著唄。
當用帽子圍巾全副武裝成一隻圓滾滾的小熊,叨著半塊三文治的蘇千秋踏入補習點時,第一節課的預備鈴剛響。
遲到的難兄難弟們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如潮水般湧入教室。
然後她就在這烏泱泱的人群中,和司南迎頭相遇。
司南圍著同樣的圍巾,戴著同樣的帽子,拿著同樣的手套,同樣的把自己圍成圓滾滾的小熊。
只不過司南那一套是深藍色的。
「哎呦!情侶裝啊!」林風眠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一旁,順便神神叨叨的配上了畫外音。
蘇千秋:「……」
司南:「……」
還真是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話說當初司南真的只是單純的想送條圍巾給蘇千秋,僅此而已。
等圍巾送出去之後,他又鬼使神差的跑回專櫃,把另一套男款的也買下。
然而買了之後,在學校當著蘇千秋的面,司南也沒好意思圍。
因此今天也是司南這套行頭的首秀。
然後就這麼好巧不巧尷尷尬尬的撞衫了。
「咳咳,沒想到你們在這裡補課。」司南趕忙轉移話題,「我來上托福的補習班。」
雖然只是高二,所有人都忙碌起來為未來奮手一搏,國際班的學生也不例外。
或者托福,或者雅思,或者sat,總有一個在路上。
其實於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中對得起「努力」二字的,唯有高中的這段時光。
當我們還小時,未來迷朦而遙遠,往往教人錯覺可以揮霍的時間不計其數,以至於未曾學會珍惜。
而當我們長大成人,在日復一日的寡味和平淡里,我們學會了亦步亦趨,在生活的瑣碎里逐漸忘記了初衷,最後成為一個精神木然,隨波逐流的人。
而只有在高中這段將熟未熟的雨季里,夢想很近,彷彿輕輕一躍就觸手可及。
司南沿著從小就策劃好了的路,按部就班的向著未來前行,托福只是其中的一塊踏腳石。
蘇千秋瞥了一眼司南手中捧的那堆書,眼神一黯,什麼也沒說。
她內心隱隱覺得,這些書就像司南人生的註腳,暗示著終將漸行漸遠,最終是一次別離。
上課的正式鈴恰到好處的響起,蘇千秋側身避過司南,匆忙趕回教室。
楚涵早就到了,指了指身邊的空位,要她過來坐。
既然是拼班補課,大家的座位自然隨意。
最後一排角落裡的寶座,本被人覬覦許久。只是楚涵一臉陰翳的往那裡一座,也沒人再敢打那兩個位置的主意。
蘇千秋順攤地坐下,隨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條教人心塞的圍巾,塞進抽屜。
心情無端有點低落,就像窗外灰靄的鉛雲。她對著空蕩蕩的書桌發了會呆,直到楚涵用手肘碰了碰她。
蘇千秋猛然回過神,手忙腳亂的翻出語文課本,只見老師在上面講的唾沫橫飛,隱隱約約聽得一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短短十三字,人生的五味雜陳盡概其中。年歲漸長,我們都被時光的洪流夾挾著被迫前行,縱然想像年少時那般呼朋引伴賞花醉酒,才發現時移勢易,只剩一番無力的頹然。
古人如此,現在亦然。
教室冰窟一般,哪怕是百來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聚在一起,也難增半點熱氣,放學鈴一響,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補習點沒有飯堂,因此中午下課附近的蒼蠅館子總是人滿為患。蘇千秋正磨磨蹭蹭的收拾東西,旁邊的楚涵忽然說:「走吧。」
蘇千秋:「???」
「一起吃飯啊。」語氣不容拒絕。
蘇千秋環顧一圈四周,所有人都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往外走,就剩他們兩個突兀的坐在課室角落。
這種孤獨太惹眼。
「好呀。」蘇千秋想了想,答應了。
她條件反射的伸手進抽屜想要扯出圍巾,手指剛碰到羊毛那粗礪又略帶扎手的觸感,又神經質的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