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昔

  「王炸!」楚涵沉著的甩出幾張牌,冷淡之下,一臉掩飾不住的小人得志。


  「你……」蘇千秋回過神來,一撇嘴,「不玩了!!連贏八場算什麼!出千也不帶這樣吧!」


  說著跪坐起來要搶楚涵剩下的手牌來看。


  「不給。」楚涵冷笑,往後一傾想要閃避。


  床墊太軟,跪坐起來的蘇千秋一下重心不穩,整個人猛的壓向楚涵。


  站在門口的司南,就看見光天化日之下兩人在床上滾在一起,好一幅有傷風化的畫面。


  司南怔住了。


  他原以為蘇千秋和司南的交集在那次杭州之行后就點到即止,沒料到這兩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竟變得如此親昵。


  彷彿有人用尖銳的爪子在他心頭輕輕一劃,雖未見血,卻也隱隱約約的疼。


  保健老師適時跳了出來,「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逃課就逃課,賴在我這不走幾個意思?!」


  保健老師的主營業務其實是美術老師,校長看她教學任務太輕,被安排去上了一個月的急救培訓班,回來被迫兼職保健老師的重任。


  平時她都把自己關在保健室里臨摹畫畫,今天突然闖進兩個學生,說是流鼻血,實際在保健室裡邊打牌邊喊了一節課的「豹子」,「金花」,正在臨摹瘦金體的保健老師氣的幾乎要把自己的毛筆擰成一隻麻花。


  「老師我耳鳴到聽不了課。」經過方前的一場大戰,蘇千秋尚且血氣翻滾,實在沒什麼心情去上課。


  她適時的開始賣慘,可憐兮兮轉過頭來,雪白肌膚上五指巴掌印清晰可見。


  保健老師:我呸!剛打牌時怎麼不見你耳鳴。


  司南眉頭一皺,搶上前去,「你……給我看看……要冰敷嗎?」


  看著一臉緊張的司南,想起杭州之行的點滴,楚涵福至心靈的篤定了一件事情。


  沒想到蘇千秋對司南的關切無動於衷,她晃了晃手上的牌,說:「司南你要來嗎?三個人可以鬥地主啊。」


  楚涵:「……」


  司南:「……」


  世紀大戰的後果,就是兩個當事人被叫進辦公室罵了個劈頭蓋臉。班主任和教導主任輪流押著他們兩進行了數個小時的促膝長談,最後因為知曉這兩人的家庭情況,到底是沒嚷著要見家長,只是罰他們放學留校把泳池洗乾淨為止。


  50米長的標準泳池旁有幾棵高大的玉蘭樹,每到葉落時節,泳池停止對外抽幹了水,乾燥的葉片便紛紛揚揚鋪了一地,像盛滿一池枯黃的秋意。


  秋去冬來,春暖花開,待到來年泳池重新開放,裡面經年積累的枯葉已經像毯子一樣厚重。


  蘇千秋和楚涵百般不情願的開始了泳池清理工作。


  在楚涵的暴力一擊之下,猩猩同學慘被打成了腦震蕩。


  在此之後,聽聞此事的楚涵老爹也差點把楚涵打成腦震蕩。


  楚涵他媽去世的時候,楚涵他爸還不是楚大校,那時這個嚴苛的中年男子,僅僅是一個剛剛從外區調入的小小少尉。


  軍區大院大院是怎樣的地方?大院里住的,都是楚少尉的同僚;一起玩的,自然就是同僚們的孩子,這家長那家短的流言蜚語,總是跑的比人還快。


  楚涵身上的戾氣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搬家第一天就因被說了一句「沒媽的野孩子」,盛怒之下與領頭的小孩大戰一場,等事過境遷,大院的那堆孩子早已是鐵板一塊,對他同仇敵愾。


  結果,楚涵成了個打小就沒有朋友的孤僻孩子。


  而楚涵他爸帶兵出身,軍人作風使然,對手下的兵要求嚴格,對楚涵的要求則只能用嚴酷來形容。


  食不言,寢不語,起床要疊被子,早上六點鐘起床鍛煉,晚上八點鐘準時上床睡覺,楚涵家的家規多如牛毛,不勝枚舉。


  楚涵的童年就在這些不近人情的條條框框里度過,再加上沒有母親護著,說他像野草般飄零也不為過。


  楚涵第一次挨打還在小學一年級,此後就一打不可收拾。


  那時他沉迷於某部武俠小說,總是幻想自己是身輕如燕的高冷俠客,為了檢驗輕功從離地快兩米高的旗杆台階一躍而下。身邊一位同學有樣學樣,結果一不小心落地不穩把自己摔成骨折,家長一怒之下告狀告到了學校。


  其實本來就不關楚涵啥事,於是他漠然的站在辦公室,任憑老師怎麼循循善誘也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問題。


  楚涵他爸剛出差回到家沙發還沒坐熱,就被一個電話請到了學校,老師話還沒說完,他就當場甩了楚涵兩個耳光,全屋人都被楚父出手的那股狠勁給鎮住了。


  震驚過後,老師趕緊反過來安慰暴怒中的楚大校。


  小小的楚涵站在角落緊緊咬著牙關,努力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流下來。


  楚涵母親是因病去世的,在楚媽媽住院的那段日子,楚父因公常駐外省,沒有幾天能回家。試想楚涵一個半大的孩子,家裡醫院兩頭跑,取葯換藥,喂水喂飯,看得醫院的小護士都心疼的落淚。


  最後母親熬不過病魔,終於還是走了。幼年喪母,小小的楚涵心中除了無處憑依的漂泊之外,還埋下了憤懣的種子。


  這都是父親的錯。對著空無一人的家,有個聲音在耳邊不斷縈繞。


  如果不是他常年不在家,母親就不會這麼辛苦。


  如果母親不這麼辛苦,說不定就不會生病。


  如果母親不生病,就會永遠的陪著他。


  在日復一日的自我暗示里,怨憤逐漸生根發芽。


  向著父親,他愈發的忤逆起來,迎來的是楚父的拳腳相向。


  楚父愈打,楚涵就愈叛逆;愈是忤逆,則愈被打的厲害。


  初中開始每逢楚父出差回家,楚涵就會習慣性的夜不歸宿。城市的夜晚如此喧囂,卻沒有楚涵的落腳之處。


  直到他認識了幾個朋友,大人眼中所謂的「壞孩子」。


  他們晚上時常廝混在一起,這幾個朋友慣於特立獨行,行事高調,相當的惹人矚目,雖未必能交心,在愛好上倒時時能有共鳴。


  大概某次與他們在一起時被同校的同學看見,於是以訛傳訛,成了「和道上的人稱兄道弟」。


  但楚涵並沒有澄清的打算,反正別人口中說他豪強惡霸也好,混世魔王也好,這些是非曲直他全然的不在意。


  清洗泳池的工作浩大而龐雜,教導主任像是染了潔癖般的極端挑剔,每天巡視一圈進度,到後來還讓他們拿著抹布一塊塊的擦池壁上的瓷磚,些微有點不盡人意,就要對著蘇千秋和楚涵嘮叨上大半天。


  到最後蘇千秋和楚涵心裡都只有一個念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貴校的思想教育工作真是成效斐然。


  連蘇千秋的耐心都被教導主任耗得幾近枯竭,沒想到楚涵雖然每天都表情陰鬱一言不發,但竟然千真萬確實打實的在幹活。


  待他們好不容易完成一天的工作打道回府,已日光漸薄,暮色四起。


  蘇千秋快走了幾步,揮別楚涵。


  少年站在昏黃的街燈下,眸子卻是晶亮的。他滿身都是體力工作者的沉重,但心情卻出乎意料的輕愉。


  和蘇千秋一起清潔泳池,工作如此乏味,然而他竟覺得挺有意思。


  我大概是有病。


  楚涵默默想道。


  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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