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車

  帥氣的帶隊生物老師清點了人數,全員火車站集合完畢,胖墩墩的校長氣喘吁吁的出現了。


  目光檢閱了眼前人丁單薄的小分隊,校長竟然表示很滿意。


  「surprise!各位同學,為了表揚你們吃苦耐勞的精神,趁著快要過年,給大家先發個紅包,就是——噔噔噔噔!火車升艙服務!」


  校長快活的把車票發到個人手中,粉色的車票印著「硬卧」二字。


  眾人無語。


  校長再三囑咐教生物的小伍老師帶好隊,隨後翩然而去。


  小伍老師是個師範畢業沒幾年的年輕男生,眉目清秀,戴著無框眼鏡,一臉夾雜著書卷味的慵懶。


  帶一堆鬧鬧哄哄的年輕人去杭州遊學,既佔用自己的假期,還要操心學生的出行安全,明顯屬於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年級一堆老師互相謙讓之下,最後落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物老師身上。


  可是大好寒假,就算是孤家寡人,也想被封印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啊。


  小伍老師敷衍著向校長保證帶好隊伍,一臉的不情不願。


  等到上車,他們才發現校長給出的surprise是多麼的不靠譜。


  十一個人的席位,竟然不是連號的。


  9個人在7號車廂,1個人15號車廂,1個人16號車廂。


  而且7號車廂里都是些拖家帶口的人,換位置好像不太可能。


  小伍老師撓了撓頭,「老師自己過去吧,還有哪位同學犧牲一下?」


  「我!」蘇千秋舉手。


  保持距離,保持距離,蘇千秋心裡叨念著。


  嗯?司南一愣,「你一個女生,不太安全吧。」他出言制止。


  「再算我一個。」楚涵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蘇千秋,側身抽過小伍老師手上的車票,臨走前拋下一句,「老師你不是要帶好隊伍么,就好好陪著大家吧……」


  眾人還在回味「再算我一個」的「再」字是什麼意思時,蘇千秋也麻利的搶過另一張寂寞車廂的車票,走了。


  眾人恍然大悟,你們兩個,還有沒有一點團隊精神!!


  最末一節車廂的蘇千秋剛放好行李,先行一步的楚涵卻折回來了。


  兩個人都有點尷尬。


  明明是因為不想說話才主動脫離隊伍,結果……


  「你過來幹嘛……」


  「15號車廂……我的位置被老阿姨睡了……她說要和老伴一起,和我換個位置……」,他指了指7卡下鋪。


  「……那我們可不可以裝作互不認識?」


  楚涵點了點頭,心想,之前還真沒看出來,蘇千秋你原來是知心小天使。


  有人喜歡熱鬧,有人喜歡清凈,有人喜歡群居,有人喜歡獨處。熱鬧,是社交上的迎合,是群居動物的安全島;而唯有獨處時,才能摸索出一條直達內心的通路。


  在這個世界里,能有人與你不謀而合,實在很好。


  正是五點多的晚飯時間,蘇千秋一聲不吭坐在過道一側的凳子上,靜靜的看窗外景物飛逝。


  深冬時節,萬物一派肅殺。田間割剩了一撮一撮的稻稈,孤孤矗立著,靜待來年春暖花開。


  偶爾掠過一條大河,水面遼闊,倦鳥低低的在江面飛過。


  再或者經過幾座緊貼鐵路的民居,無一例外是些低矮破敗的式樣,窗口人影閃過,他們就在鐵軌的轟鳴聲中,過著日復一日的重複生活。


  暮色四合,遠方的地平線上升騰起一抹冬日殘陽,金黃的,燦爛的,又迅速黯淡下去。


  夜幕一點點張開,四周的景色越來越模糊不清,最後揉成了一團漆黑。


  蘇千秋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坐在窗邊,欣賞了億萬年無數次月升日落中的又一次日落。


  直到司南端著杯麵走了過來,一手一碗。


  「泡好了已經,一起吃吧。」


  平日遭人嫌棄的油炸食品,只有在火車上才能吃的心安理得,吃的光明正大。


  蘇千秋眼神示意,那邊下鋪還有一個靠著窗塞著耳機的楚涵。


  司南心中十萬個為什麼飄過。這貨為什麼會在這裡!


  楚涵瞥了司南一眼,若有所悟,難得的善解人意,「我去餐車吃。」


  這時車廂喇叭里傳來一陣電流的躁動,隨後是一把悅耳的女聲。


  「各位旅客朋友們,您們好。一路馳騁,伴你同行,現在是和諧鐵路之聲。旅程無非有兩種,一種只是達到終點,一種是把視線和心靈投入到沿途的風景中去。轉過頭去看窗外山高水遠,靜下心來聽耳邊音符顫動。和諧鐵路之聲,行走的風景。」


  車廂中響起了鐵道廣播,然後放起了藍蓮花: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蘇千秋和司南相視一笑,心頭花火滾過,剎那間的心靈相通,然後各自低頭吃面。


  什麼想說的話,在鐵軌有節奏的鳴響中,在許巍滄桑的歌聲里,都變得不重要了。


  人生很長,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


  很多年之後,司南依然對日清的合味道杯麵情有獨鍾。麵餅在熱水中舒展翻騰時,他就會想起那個火車轟鳴聲中傍晚,回味當下那種歲月靜好的感懷。


  十點,乘務員拉上了卧鋪車廂的窗帘,關燈,整列車廂逐一墜入夢境。


  蘇千秋在狹窄的鋪位之上輾轉了幾個小時,又猛地清醒過來。


  一種被外力抽離夢鄉的清醒。


  夜已深,車廂里是此起彼伏的鼾聲,在晃動的火車上,是噪音中的奇怪靜謐。


  她下了床,悄悄把窗帘拉開一條縫隙,緊貼著玻璃觀望。


  凌晨時分,一切都已入眠,萬籟俱寂。惟有大地上偶爾掠過的幾盞昏黃的孤燈,宣告著這是個人類消失之後,世界上最荒蕪的角落。


  偶爾一個轉彎,就能看到前後車廂連接處漏出一片慘白的光,火車上唯一的光。


  外面的黑夜是如此的濃烈,如此的鋪天蓋地,以至蘇千秋產生了錯覺。火車像是在廣袤宇宙中航行的一葉扁舟,而她,不過是黑洞邊緣的一顆孤星,在無盡的黑暗中,寫盡了宇宙的寂寞。


  然後火車慢慢減速,靠站停下。


  一個不知名的小站,站台空無一人,大功率的白熾燈不管不顧的亮著,炙熱的光透過窗縫一涌而入,仿若火炬照耀了她。


  她才發現楚涵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倚著枕頭靠背,望著她。


  車廂中半明半滅,蘇千秋沐浴在光下,楚涵則蟄伏在黑暗的另一半里。


  在深沉的黑夜裡,他的目光像是邃邃流星,一閃而過的耀目。


  他不請自來的闖入她的寂寞里。


  蘇千秋有種被抓姦在床的感覺,不好意思拉好窗帘,準備爬回上鋪,然後聽見楚涵低聲說道,「這樣的夜晚,我也很喜歡。」


  這樣的夜晚,又孤獨,又熱烈,又奔放,又自在。任思緒馳騁,天馬行空,最是難能可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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