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江山血色
青州城陽郡都昌(昌邑市注,因五胡亂華時,這裡是南北雙方戰爭前沿,建制非常混亂,不必較真。)第一三折衝府折衝都尉龍治距離都昌十里余里,就發現都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
這一路上不僅沒有見過一個燕國斥候,也沒有看到一個逃難的百姓。如今北府軍與燕軍在梁郡都打翻了天,這裡如果聽不到一絲風聲,顯然不太正常。
就在這時,突然前面一騎騎兵斥候瘋狂打馬前來。因先酇縣之戰與梁郡睢縣之戰,高敬宗繳獲戰馬已經累積上馬匹。高敬宗便在各中郎將軍設立騎兵斥候,目的雖然不是為燕國騎兵捉對撕殺,而是要獲得戰場上的消息快速傳遞。此時北府軍中郎將府設越騎團,折衝府設斥候旅,而步兵團則設立斥候隊。龍治所部的第一中郎將府第三折衝府擁有騎兵斥候三百五十餘騎。距離尚有百步之遠,騎兵斥候突然滾落戰馬。
龍治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騎兵斥候面前,卻見騎兵斥候早已泣不出聲,只顧伸手指向都昌城。龍治大吼道:「全軍加速前進!」
莫約一刻鐘后,龍治所部抵達都昌,然而所有北府軍將士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此時都昌城門大開,可見城門洞空無一人。然而城內卻散發出一股濃郁的惡臭味。作為軍中撕殺漢,北府第一中郎將府第三折衝府的將士們,對此種惡臭並不陌生——這是屍臭,只有大量屍體腐爛發臭才會形成這種讓人窒息的臭味。
龍治抬手,第三折衝府的一隊尖兵衝進城內。時刻不長,這一隊尖兵步履踉蹌的倉惶逃出城外。可以清晰的看到這些北府軍將士人人臉上都露出一副見鬼的神情,他們紛紛或爬或蹲,或是跪在地上哇哇大吐。
龍治怒道:「怎麼回事!」
尖兵隊正指著都昌城一言不發,堅持不過數息功夫,又在低頭大吐特吐起來。
龍治抬步邁向都昌城,這才上面城牆從下到上都是一種黑紫色,龍治卻清楚,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經黑色,而是因為時間長了,鮮血變得發黑髮紫的現象。
走進城門不過數十步,卻見大片大片殘肢斷臂,不應該說是累累白骨,因為時間久遠,上面肌肉已經開始腐爛屍化。大片大片的殘肢斷臂,腐爛的人休器官,還有大大小小的腦袋零亂不堪的散布著。可以想象這些人體器官,都是從活人身上生生剝離的。
從尚未風化的衣衫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男人,想要保護他的妻子或母親,然而一柄長柄,卻將這名男子與他身後的女人釘在牆上。
一名母親,想要保護自己的幼子,她用贏弱的身軀,把小孩護在身下,但她的背上有一個酒杯大的血洞,那是一枝鋒利的長槍,而她懷中的幼子也在喉嚨處中了一隻狼牙箭,這隻狼牙箭,斷絕了這位母親的全部希望……
無數奇形怪狀的小蟲子,在屍體間來回尋覓,對它們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死亡的盛筵。
龍治一言不發,他卻緊緊咬著嘴唇,讓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嘴唇已經被他咬出了血。他的手也緊緊的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插入肉里,鮮血淋漓,順著指間縫隙,潺潺往下滴……
龍治繼續向城外走去,卻一隻膘肥體壯的野狗,沖他汪汪直叫。
龍治欲拔出環首腰刀,斬殺這隻已經吃了人肉的狗。卻沒有想這隻體型龐大的野狗露出了一副祈求的眼神。龍治的手從刀柄上鬆開,一步一步走向這隻野狗。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這樣吃過人肉的狗是非常致命的,然而對於一個全副武裝的將領來說,危險係數並不算太大。別說野狗,就算是野狼的牙齒再如何鋒利,它也咬不開橫刀都不易劈開的精鋼甲胄。
龍治跟隨野狗一步一步走向街邊的院子。走到過堂,龍冶發現一個****的女屍,屍體成一個「大」字形,看著女屍下身裸露,手腳皆是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著。龍治知道這個女人生前遭遇了何等的折磨……
野狗一步一步回頭沖龍治狂叫,龍治跟著野狗走進後院,後院里也有五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龍治沒有心情觀看,他倒是想看看這個野狗讓他進卧室是看什麼。
進入卧室,看到各種雜亂的傢具陳設,不用問,這都是鮮卑士兵的傑作。龍治突然發現這個野狗居然消失了,正在龍治驚愕的時候時,床底下卻發出一陣低沉而微弱的「嗚嗚……」聲。
龍治不由自主的俯身,卻見這隻大野狗正用牙齒咬著一個包裹,慢慢往床外托……
若隱若現嗚嗚的哭泣聲,正是從包裹里發出來的。龍治伸手一拉,卻見包裹里出現一個三四個月大的男嬰……
小傢伙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似乎還發著燒,體溫高得嚇人。小紅通紅,眼神渙散……
龍治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好可憐的小傢伙,好忠誠無畏的狗……
雖然狗不能言,卻也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這隻忠誠耿耿的狗在鮮卑人舉起屠刀屠戮都昌城的時候,救下了它的小主人。它自己啃食城內的屍體苟活,利用自己的奶水餵養小主人。然而由於這裡的屍體太多,滋生了病毒,這個小傢伙已經得了急病,看到這主人生命危在旦夕,野狗冒著生命危險救援……
「來人……醫護兵!」龍治發出一陣如同受傷野獸一樣咆哮:「救人——」
眾北府軍將士進入這個死城,他們根本不敢想象,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生還者。
龍治抱著男嬰兒流著眼淚吼道:「救活他,救不活他,老子要你的命!」
昇平三年八月鮮卑人屠都昌,全城四千七百餘人無辜慘死——唯一一位不足百天的生還者龍破虜摘自《夏書列傳之二十七龍車騎列傳十四》
山川凝滯,海潮嗚咽,浮雲低沉,日光晦暗。連視萬物為芻狗的不仁天地,都閉上了眼睛,不忍繼續觀看這幕慘劇。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這個時間地點,似乎任何語言都是一種褻瀆。
不需要命令,頂盔貫甲、手執利刃的北府軍士兵們,自覺排成隊列,緩緩收斂遺骸。
過了莫約半個時辰,龍治下令道:「全軍退出都昌城,舉火燒城,刻石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