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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孝文和孝武一人背一捆鋪蓋捲兒回到白鹿村。因為學生嚴重流失,紛紛投入城裡新興的學校去念書,朱先生創立的白鹿書院正式宣告關閉,滋水縣也籌建起第一所新式學校——初級師範學校,朱先生勉強受聘出任教務長。看著兩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兒子歸來,白嘉軒好生喜歡,有這樣兩個槐樹苗兒一樣壯健的後人頂門立柱,白家幾輩受盡了單傳凄苦的祖先可以告慰於九泉之下了。當晚,白嘉軒手執蠟燭,把兩個兒子領到門樓下,秉燭照亮了鐫刻在門樓上的四個大字「耕讀傳家」,又引著他們回到院庭,再次重溫刻在兩根明柱上的對聯:耕織傳家久,經書濟世長。白嘉軒問兒子:「記下了?」兩個兒子一齊回答:「記下了。」白嘉軒又問:「明白不明白?」兩個兒子答:「明白。」白嘉軒坐在廳房的桌子旁說:「明白了就好。明日早起把舊衣裳換上,跟著你三伯到地里務莊稼去。」兩個孩子都順從地答應了。白嘉軒告誡說:「從今日起,再不要說人家到哪兒念書幹什麼事的話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咱家有咱家的活法兒。咱只管按咱的活法兒做咱要做的事,不要看也不要說這家怎個樣那家咋個樣的話。」


  白嘉軒隨後進山去了一趟,和岳父商談了讓二兒子孝武來共同經營中藥材收購鋪店的事。白家的後人已經成人,由岳父代管的局面應該儘快結束。孝武隨後受命進山去了。大兒子孝文留在家裡。白嘉軒經過長期觀察和無數次對比認定,由孝文將來統領家事和繼任族長是合法而且合適的。兩個孩子都是神態端莊,對一切人都彬彬有禮,不苟言笑,絕無放蕩不羈的舉止言語,明顯地有別於一般鄉村青年自由隨便的樣子。但孝文比孝武更機敏,外表上更持重,處事更顯練達。


  白嘉軒把二兒子孝武打發進山以後,就帶著禮物走進了媒人的院子。他鄭重提出過年時給孝文完婚的意圖,讓媒人去和女方的父母交涉。女方比孝文大三歲,已經交上十九,父母早已著急,只是羞於面子不便催白家快娶。因為是頭一樁婚事,白嘉軒辦得很認真,也很體面,特意殺了一頭豬做席面。婚後半個多月,飽嘗口福的鄉黨還在回味無窮地談說宴席的豐盛。白嘉軒以族長的名義主持了兒子和兒媳進祠堂叩拜祖宗的儀式。這種儀式要求白鹿兩姓凡是已婚男女都來參加。新婚夫婦一方面叩拜已逝的列位先輩,另一方面還要叩拜活著的叔伯爺兄和婆嬸嫂子們,並請他們接納新的家族成員。


  鹿三參加過無數次這種莊嚴隆重的儀式,萬萬料想不到他的黑娃引回來一個小婊子,入不得祠堂拜不得祖宗,也見不得父老鄉親的面。他曾經譏笑過鹿子霖。鹿子霖給大兒子兆鵬也是過年時完的婚。早先三媒六證訂下冷先生的大女兒,兆鵬突然不願意了,賴在城裡不回家。鹿子霖趕到城裡,一記耳光抽得兆鵬鼻口流血,苦喪著臉算是屈從了。新婚頭一夜,兆鵬拒食合歡餛飩,更不進新房睡覺,鹿子霖又一記耳光沾了一手血,把兆鵬打到新房裡去了。第三天進祠堂拜祖宗,兆鵬又不願意去,還是鹿子霖的耳光把他搧到祠堂里去了。完成了婚娶的一系列禮儀之後,鹿子霖說:「你現在願滾到哪兒就滾到哪兒去!你想死到哪兒就死到哪兒去!你娃子記住:你屋裡有個媳婦!」鹿兆鵬一句話沒說就進城去了。鹿三對照了白鹿兩家給兒子辦婚事的過場,深深感嘆白嘉軒教子治家不愧為楷模,而鹿子霖的後人成了什麼式子!歸根到底一句話:「勺勺客畢竟祖德太淺太薄嘛!」現在黑娃根本沒有資格引著媳婦進入祠堂,鹿三再也不好意思譏笑人家鹿子霖了,這件事彷彿一塊無法化釋的積食堆積在他的心口上。


  白嘉軒對鹿三的心病表示了最真誠的關切。他走進馬號對鹿三說:「三哥,你一天到晚光哀嘆不行。得想法兒解決。」鹿三氣餒地說:「我說他不聽。我一钁頭把那貨砸死還得償命。」白嘉軒信心十足:「你去把他叫來,我跟他說。我不信他辨不來飯香屁臭。」鹿三對白嘉軒親自出面的舉動很感動,立即跑到村子東頭那孔破窯洞前的坪場上,大聲吼喊黑娃。黑娃跟著父親來到白嘉軒家的馬號里。白嘉軒開門見山地問:「黑娃,沒讓你跟那個女人進祠堂拜祖,你恨我不恨?」黑娃誠實地回答:「我知道族規。這不怪你。」白嘉軒朗然說:「好!黑娃不糊塗。叔再問你一句,你丟開丟不開那個女人?」黑娃沒有料到白嘉軒會把話說得這樣不留空隙,盯一眼就低了頭。白嘉軒不急於要他回答,繼續冷靜地說:「這個女人你不能要。這女人不是居家過日子的女人。你拾掇下這號女人你要招禍。我看了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你黑娃能養得住的人。趁早丟開,免得後悔。人說前悔容易後悔難。」鹿三已經按捺不住:「你嘉軒叔說的全是實話好話!搭眼一瞅那貨就不是家屋裡養的東西。」黑娃為難地說:「我一丟開她,她肯定沒活路了。」鹿三大聲咂著嘴:「嘖嘖嘖!這號爛貨女人死了倒乾淨!不看看你死命催在尻子上,還管那貨。」白嘉軒依然不急不躁,保持著長者的威儀:「你不要操心丟開她尋不下媳婦。你只管丟開她。你的媳婦我包了,連訂帶娶全由叔給你包了。」黑娃吃驚地盯著白嘉軒,已經沒有不丟開她的任何託詞和借口了。他突然蹲下去,圪蹴在馬號的腳地上。


  二十年前,白嘉軒的父親白秉德出面掏錢為鹿三連訂帶娶一手承辦了婚事,這件義舉善行至今還被人們傳誦著。黑娃的母親也不隱諱這件事,自打黑娃能聽懂話就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黑娃你得記住,白家是善心人!」


  想起了這些,鹿三就臊紅了臉:「嘉軒你甭給他說那麼多好話。哪怕拉光身漢也不能要那貨!立馬把那貨攆出門,下邊的事下來再說。」白嘉軒動情地說:「看在咱們兩三輩人交好的情義上,叔真是不忍眼睜睜看著你把一個災星招進門。我不逼你,你再想想。」黑娃站起來點點頭,表示他要認真地想了,趕忙拔腿走出馬號。


  黑娃離去后,白嘉軒以哲人的口氣說:「畢了畢了。我斷定黑娃丟不開那個女人。要是能丟開,他當下就說丟開。沒有法子。聖人能看一丈遠的世事;咱們凡人只能看一步遠,看一步走一步吧;像黑娃這號混沌弟子,一步遠也看不透,眼皮底下的溝坎也看不見。你急也不頂用。讓他瞎碰瞎撞幾回,也許能碰撞得靈醒過來,急是沒用的。」


  白嘉軒真是不幸而言中。鹿三還僥倖著黑娃「想想」之後丟開那貨哩,第二天晌午回家去,讓女人再勸勸黑娃,不料從女人口裡得知,黑娃扛著青石夯掛著木模,天不明就起身到外村給人打土坯去了。唉!


  鑒於黑娃的嚴峻教訓,白嘉軒愈加嚴厲地注視兒子孝文的行為規範。孝文是好樣的,穿著舊衣服每天三晌跟鹿三到地里去學務莊稼,一身土一臉汗從不見叫苦叫累。只是這孩子臉色有點憔悴,斷定不是農活太重的原因。白嘉軒晚上鄭重地對仙草說:「看來這崽娃子貪色。你得給那媳婦亮亮耳。」仙草撇撇嘴角,斜瞅丈夫一眼。娶了兒媳,仙草初享做阿婆的人生滋味,在家庭里的地位自然就發生了變化,可以稍為輕鬆地與丈夫對話了:「管人家小兩口那些事做啥?年輕時候都一樣。你那會兒還不急得猴子摘桃一樣。」白嘉軒仍很當真地說:「我那會多大!孝文這會才多大?剛交十六,正長身體哩!甭貪色貪得嫩撅了!」仙草笑著依順了,而且想得更加周密:「這話我也不好開口。我給咱媽說一下,讓她給她的孫子媳婦亮亮耳,話輕話重都不要緊。」白嘉軒一下猜中了仙草的用心:「你怕兒媳惱恨你是不是?讓咱媽去說這號討人嫌惹人惱的話?不過也沒啥,會想事的人是知道為她好的。」


  孝文結婚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媽媽和奶奶以外的任何女人,結婚之後自然對女人一無所知,新婚之夜依然保持著晚讀的良好習慣,氣勻心靜地端坐在桌前看書。一對燙金的大紅蠟燭歡躍跳彈著火焰,新媳婦在炕上鋪褥暖被,他感到局促不適。新媳婦暖好被褥,把一對綉著鴛鴦荷花的陪嫁枕頭並排擺好,盤腿坐在炕上說:「你歇下吧,今日個勞了一天了。」孝文說:「你先睡。我看看書。」新媳婦忙溜下炕:「你喝茶不?我給你燒水。」孝文說:「不喝不喝。你睡去。」新媳婦就悄然睡下了。孝文讀書累了也隨之躺下了,他的光腿在被窩裡撞著了她的光腿,就往一邊躲了躲,很快睡著了。連著兩夜都是這樣。


  第四天夜裡,孝文夜半醒來尿尿,聽到耳畔啜泣聲。他忙問她:「你咋了?」她背著身子啜泣得更緊了。「你哪兒不滋潤?有病了?」她的啜泣變成壓抑著的嗚咽。孝文有點不耐煩了:「你不吭聲,半夜三更哭啥哩?喪模鬼氣的!」她轉過身來忍住了抽泣:「你是不是要休我?」孝文大為驚訝:「你因啥說這種沒根沒底兒的話?我剛剛娶你回來才三四天,幹嗎要休你?既然要休你,又何必娶你?」她沉靜一陣之後說:「你娶我做啥呀?」孝文說:「這你都不懂?紡線織布縫衣做飯要娃嘛!」她問:「你想叫我給你要娃不?」孝文說:「咋不想?咱媽都急著抱孫子哩!」她的疑慮完全散釋,語句開始纏綿羞澀起來:「你不給我娃娃……我拿啥給你往出要……」孝文愣愣地說:「娃娃咋能是我給你的?我能給你還不如我自己要。」她噗哧一聲笑了:「你見過哪個沒男人的女人要下娃了?」孝文啞了。她羞羞怯怯地說:「女人要下的娃都是男人給的。」孝文有所醒悟,隨口輕鬆地說:「那你怎麼不早說?你快說我怎麼給你?你說了我立馬就給你。」她咯咯咯笑著摟住了他的脖子,把肥實的奶子緊緊貼住他的身,她抓住他的一隻手導向她的胸脯,隨之示意他撫摩起來。孝文不由地「哎呀」一聲呻喚,自覺血涌到臉上燒臊起來,渾身迅猛地鼓脹起來,巨大的羞恥感和洪水般湧起的騷動在胸腔里猛烈衝撞,對騷動的渴望和對羞恥的恐懼使他顫抖不止。他喘著氣說:「甭這樣……這不好!」她也微微喘息著說:「就這樣就這樣好著哩!」他慌亂地挺著,被她按到她奶子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兒,不忍心抽回也鼓不起勇氣搓摸。她的那隻手從他的胸脯輕輕地滑向他的腹部,手心似乎更加溫熱更加細柔;那隻手在肚臍上稍作留頓,然後就繼續下滑,直到把他的那個永遠羞於見人的東西攥到掌心。孝文覺得支撐軀體和靈魂的大柱轟然倒掉,牆摧瓦傾,天旋地轉,他已陷入滅頂之災就死死抱住了那個救命的軀體。他已經不滿足於她的摟抱而相信自己的雙臂更加有力,他把那個溫熱的肉體擁入自己尚不寬厚的胸脯,扭動著身子用薄薄的胸肌蹭磨對方溫柔而富彈性的奶子,他的雙手痙攣著撫摩她的胳膊她的脊背她的肩頭她的大腿她的脖頸她的肥實豐腴的尻蛋兒,十指和掌心所到之處皆是不盡的歡樂。他的手最後伸向她的腹下,就留駐在那兒,不由地驚嘆起來:「媽呀!你的這兒是這個樣子!」他感到她在他的撫摩下不安地扭動著,一陣緊過一陣喘著氣。當他的手伸到那個地方的一瞬,她猛乍顫抖一下就把他箍住了,把她的嘴貼到他的嘴上,她的舌頭遞進他的嘴唇。他一經察覺到它的美好就變得極度貪婪。孝文覺得又探入一個更加美妙的境地而幾乎迷醉。她的雙手有力地拖拽他的腰,他立即意領神會她的意圖,忙翻起身又躺下去。他急切地要尋找什麼卻找不到朦朧而又明晰的歸宿,她的美妙無比的手指如期如願,毅然把他導向他迫不急待要進入的理想的地域。他的腹下突然旋起一股風暴,席捲了四肢席捲了胸脯席捲了天靈蓋頂,發出一陣灼傷的強光,幾乎焚毀了。


  孝文在盲目的慌亂和撕扯不完的羞怯中初嘗了那種神奇的滋味,大為震驚,男人和女人之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哇!這種秘密一經戳破,孝文覺得正是在焚毀的那一刻長成大人了。他靜靜地躺著,沒有多大工夫,那種初嘗的誘惑又騷動起來,他再不需她的導引暗示而自行出擊了。他不一而足,反覆享受,一次比一次更從容,一次比一次的結果更美好。他終於安靜下來對她說:「這樣好這麼嫽的事,你前三天為啥不早說哩?」她已纏綿得難以開口,只是呢喃著貼緊他的身子……第二天晚上吃罷夜飯,孝文向婆(奶奶)問了安就回到自己的廂房,脫鞋上炕。新媳婦說:「你今黑不念書了?」他聽出她揶揄的話味也不管了,抱住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耳朵說:「我想日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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