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劍廬往事,水落石出
有這麼一個混蛋邏輯,當某個人實力不增不減,他的對手卻在進步時,就等於他在退步。這個邏輯在某些人某段時間內一定充當過拚命追趕的精神支柱。這種強迫性的不講道理的邏輯,卻讓人不願也無法反駁它的正確。
如果北堂劍廬那個擔任試煉官的弟子會思考,他一定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前一天還在自己面前精疲力盡的對手們,突然間都跟打了雞血開了掛一樣一個個上來輪番吊打自己,這種滋味真的不好受。也幸好,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實力限制也漸漸被師父放寬,這才免去了一敗到底的尷尬。
饒是如此,也已經有三個人讓他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包含眼前這個小姑娘在內。
北堂劍廬弟子看著身前兩步距離的紅毯,苦笑一聲:「沒想到你進步這麼大,你贏了,過去吧。」
「多謝指教。」夏下霜喜道,隨著劍廬弟子的放行,走進了門內。
楊軒坐在堆滿乾草的獨輪車上,看到夏下霜進來,站起身:「打得很精彩。」
「嘿嘿,多虧讓你先上,我才有了心理準備,他比昨天強了不少。」夏下霜說道,「要是不知深淺就上,我可能還要失敗一次。」
「哈哈。走吧。」
兩人匯合後走向屋內。一名紫袍老者坐在藤椅上,雖手執經卷,卻讓人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夫子,他身上那種昂然的劍意,給人一種無堅不摧的感覺,一看就知道這是位習劍多年的好手。
老者放下書卷,略略抬眼:「你們叫什麼名字?」
「夏下霜。」
「雲飛揚。」
老者:「為何要加入我北堂劍廬?」
楊軒一愣,心說這問題怎麼這麼耳熟……
夏下霜反應機敏,開口就是我有一個當大俠的夢,什麼「俠之大者」,什麼「名師高徒」,什麼「北堂精神」,信手拈來,洋洋洒洒說了一段。
長者還未反應,楊軒早已被唬的一愣一愣,當下耍了個心機,倏然抱拳,凜然正氣地附和:「俺也一樣。」
長者沉吟一聲,繼而長笑:「哈哈哈,既然你們有此心志,當得渡汝,當得渡汝。」
兩人一喜,連忙道謝。
長者則話鋒一轉,又道:「眼下還有一個考驗,如果你們過得了,北堂劍廬才算真正對你們敞開大門,可有意願一試?」
楊軒夏下霜應下考驗自然不必多說。
「那好,你們準備出發,帶上腰牌,十五天內到劍廬北閣,那裡自然有長老為你們接風洗塵。」長者說完,從桌上取出兩塊劍形腰牌,發予二人。
接過腰牌,楊軒對夏下霜使了個眼色,夏下霜心領神會,取出收藏已久的絲帕,雙手奉上:「前輩,我有一樣東西想讓你看看。」
「這是什麼,」長者拿過絲帕,展開瞧了一番,悚然色變。又懷疑一般把絲帕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后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而後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這……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小山上一個山洞裡。」
「這這這……」長者隨著夏下霜所指方向望去,一番話似要脫口而出,又強行壓了下去,最後轉變為一聲嘆息,柔聲道,「孩子,他們的屍身還在那裡嗎?」
夏下霜搖搖頭,又指向楊軒:「他選了個地方,花光了所有積蓄,讓兩位前輩入土為安了。」夏下霜作為隊友十分厚道,非但不願搶了功勞,還幫楊軒說了句好話,彰顯他的功勞。
果然長者激動得走上前,緊緊握著楊軒的手,嘆息以掩涕:「好……好,好孩子,我替他們謝謝你了。」
「前輩不用這樣客氣,」楊軒說道,「我們兩人只是做了該做的。」
「孩子,帶我去看看他們吧。」長者說著,手握得愈發用力。
楊軒這副身子骨怎麼擋得住一個武術大家情緒激動的捏手,被捏得直吸氣:「當……當然,前輩請不用太激動。」
長者這才發覺自己失態,鬆了手乾咳一聲:「是我太激動了,我們這就走吧。」
話音落,楊軒和夏下霜轉身飛掠而出。
試煉台的人便看到樵夫側門牆上三道人影飄忽而出,急急向山中掠去。
「誒誒,那個老人不會就是北堂劍廬的高人吧,他走了是什麼意思啊。」
「擦,是不是有什麼任務?我們跟過去看看。」
……
某個猜想提出后,還真有些人技癢,腳底生風,就要上山跟三個掃墓的人比試輕功。
北堂劍廬的弟子見狀,高聲震場:「諸位,家師只是去辦些私事,試煉正常進行,請不要前去打擾。」
這一吼用上內力,圈子內外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連已經掠出一段距離的三人,也隱隱耳聞。
夏下霜暗笑:「這個試煉官是怎麼知道我們要去辦私事的,跟師父心有靈犀了么?」
楊軒一本正經:「大概是任務設計的時候考慮到這方面,讓試煉官說明一下,避免太多人離開,誤了收徒活動吧。」
「額……你說的是很對啦,」夏下霜說道,「我以為你會吐槽一下我或者順著我的話題跟我探討師徒兩人是不是存在深厚感情之類的。」
「咳咳,強行組cp什麼的,我不太擅長。」
「誒?這時候你不吐槽我腐而且一臉習以為常的樣子?」
楊軒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有一段時間,我妹以為我喜歡男人……」
夏下霜瞬間一臉『卧槽好像聽到了勁爆消息』的表情,稍稍拐彎向楊軒挪近了一點:「有故事,快講講快講講。」
「不講。」
「講一下不會死啦。」
「會尷尬。」
夏下霜似乎非常喜歡這個話題,揶揄道:「她是不是認為你是個受?」
「你走……」
覺察到兩人的速度變慢,長者出聲刷了遍存在感:「是氣息不夠嗎?」說完,竟上前一步,兩手抓住兩人肩膀,以一帶二速度絲毫不減地前進。
他以為這兩人內功底子薄,無法支撐太久的輕功。
被打斷話題,一個有些不滿,一個則有些死裡逃生的欣慰。
於是楊軒正色道:「總之,我們先帶前輩過去吧。」
「嗯,回來再說。」
「……,……前輩左轉……」
……
長者的內力顯然極為深厚,即使帶著兩個人,這一段崎嶇的山路也走得比常人快上許多,這讓兩個遵紀守法的好青年享受到了飆車般風馳電掣的快感。
當他停下的時候,那些想要跟上來的人已經不知道目標去往何方,大部分一鬨而散打道回府。
長者放下帶路的人,很快就找到一路上心急如焚想要看到的新墳。
聳起的土包上零零落落灑著幾張慘白的紙錢,一片竹板釘立在前,竹板上,歪歪扭扭刻著兩行字,雖然不太美觀,也可以看出刻字人的用心。
【北堂前輩北堂夫人墓】
簡簡單單九個字,讓長者模糊了雙眼,喃喃念道:「北堂夫人,北堂夫人,北堂夫人……」
夏下霜和楊軒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就像等待髮捲的學生。
長者突然停下念叨。
沉默,就這樣產生。
醞釀了許久……
再回頭看著兩名小輩的時候,長者已經恢復了原本雲淡風輕的表情:「你們來。」
兩人順從地上前。
長者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做得不錯,只有一點,玉容小姐她……唉……不算北堂夫人……」
楊軒不敢答話。
「這也不能怪你們,」長者又說道,「勾起往事,你們可願聽我講講過去的事情?」
夏下霜點頭:「是,前輩請講。」
「我成為少閣主的管家那時,少閣主才七歲。」長者看著土墳,眼神里透出無限的懷念,「少閣主從小天賦過人,而且溫文爾雅,即使是對婢女家奴,也從來沒有高人一等的姿態——那時我們都對少閣主敬重有加,覺得少閣主能是少閣主,實在是太好了。」
「少閣主還有個弟弟,他們感情很好,經常一起到槐桑亭比劍,遊玩。二少爺很剛強,雖然每次都輸給少閣主,卻是同輩中唯一能和少閣主過招的人。」
「後來,少爺們在槐桑亭對練時,一名女孩子路過,並且為少爺們喝彩。少閣主和二少爺劍術精湛,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有人稱讚,我們都不意外。但令我們驚訝的是,稱讚的人竟然是一個看起來比二少爺還要年幼的女孩,而這名小女孩,在稱讚之後,還指出了兩位少爺劍法中的破綻。二少爺心高氣傲,很不服氣,當場就要跟女孩比劍。結果不僅二少爺,少閣主也敗在了女孩手上。或許是不打不相識,他們反倒因此成了朋友,並且之後每隔幾天,都會在槐桑亭見面。」
「日子一天天過去,少閣主也到了適婚的年齡。閣主知道那個女孩是慕容家族的弟子,心裡早已承認了這個兒媳,於是派人向慕容家族提出了親事。知道這件事後,二少爺當天就鬧到劍廬,要父親收回成命,反抗不成,又殺到慕容府,要帶玉容姑娘遠走高飛。不成之後,二少爺把自己關在房間閉門不出。成婚當天,竟然大鬧婚宴。」
「二少爺威脅少閣主,如果他們成親他就自殺。少閣主善良,取消了婚事。在眾人面前鬧到這麼尷尬的地步,閣主氣得差點想殺了二少爺,虧得少閣主幫忙求情到了深夜。但是,等我們送二少爺到面壁廬回來的時候,玉容姑娘已經離開了。後來少閣主也星夜離開。那時魔門還沒完全消失,餘黨不絕,少閣主離開,誰也沒有餘力去找他。沒想到他就此一去不復返。後來二少爺也離開姑蘇,消失了一段時間,萬幸的是他最終還是回來了。」
「六年前我到這邊招門徒,住進了樵夫李達家裡,看到了玉容姑娘的畫,才知道玉容姑娘不僅嫁給了他,而且已經走了很久。一次李達喝醉了告訴我,有一個男人經常過來找她,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玉容姑娘,所以並沒有追究。……李達他……是個老實人……但那時我卻自私地想那個男人會不會就是少閣主,於是我每年都來,希望能見到少閣主一面。去年我還帶來了玉容姑娘的玉佩,希望李達能靠它,給自己的後代一個好前程……唉……我真是蠢,完全沒想過李達會因為一個只做了一年的娘子放棄了再娶的念頭……」
長者說到最後,語氣有些哽咽,只好停下,半晌才說:「聽我這個老頭絮絮叨叨的,你們也煩了吧。」
「為什麼……玉容姑娘要嫁給李達呢?」楊軒問出了很在意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呢……」長者沉吟一聲,不再作答,而是拿出兩個小瓷瓶,「你們幫我了卻了這個心愿,本該重重地酬謝才對,但我走得急,並沒有什麼能幫到你們的。這兩瓶劍元丹是我親手煉製的,你們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吧。」
楊軒、夏下霜沒有推辭。
長者又看了一眼新墳,轉頭望向山下:「也該跟李達兄弟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