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塵埃落定（中）
「溫，溫長老……我的父親他如今……怎麼樣了？」
在明湄的鼓勵下，面露怯色的柳如煙帶著同樣怯生生的幼弟來到了溫德的面前，這樣問道。
楊振勇還在世並被帶回到雲霄閣的消息，溫德並沒有隱瞞柳如煙姐弟，他們聽了后都很激動。但又因為一些原因，到目前為止，他們父女、父子還沒有相認。
因為楊振勇的情況在最初的時候並不是很好，守安侯霍文貴的出手，雖是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因胸腔還有積血存在，只能是治標不治本而已。
按照霍文貴的說法：回來后還要溫德這「神醫」幫助調理，或能最終保住性命。
然而比起自家性命，楊振勇更希望看到的是常家的覆滅，幾乎是全憑一口恨意撐著，他斷斷續續的在官府來人面前將事情經過講了。
誰勸都不聽，就是擔心一覺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會讓常家逃脫法網。
他強撐著把那些做完，隨後就在發燒中陷入了昏迷。
請來的醫生看了后都說已經無藥石可醫。
溫德無法，只能打開楊振勇的胸腔，吸盡淤血，再以現代藥物試著保住楊振勇一命。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楊振勇受了多年折磨，身體早快油盡燈枯，其實並不適合做手術的。
術后也一直昏迷著，不過求生意志倒也出乎意料的強，這兩天的情況是逐漸好轉的。
昨天夜裡人已經醒了，不過考慮到病情還不穩定，情緒不宜太過激動，溫德就在好生安慰了柳如煙姐弟后，還是暫時拒絕了他們相見的請求。
當然，最終還是會讓他們相見的。
父女、父子相認是人倫大事，溫德沒有理由拒絕。
而且他們相認對溫德來說也是挺重要的，對待自己子女的態度，將會直接決定溫德最終該怎麼對待楊振勇。
楊家就結果而言毫無疑問是非常凄慘的，全家上下被滿門滅口。楊振勇被關在地牢暗無天日的受了十餘年的折磨，柳如煙更是落入風塵之地，「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就是其凄慘的寫照。
餘下最小的楊鑫鵬，遭遇算是三人中最好的，因為作為質子在威脅柳如煙、楊振勇的緣故，沒受到太多的虐待折磨，可也被養的連奴僕下人都有所不如。年近十五歲的他生性懦弱，唯唯諾諾，見了生人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所以父子相見固然是喜事，但楊振勇能否接受這樣的子女猶是兩可的事情。
尤其是柳如煙，楊家不大不小的曾經也算是個世家，女子落得如此下場是否會讓楊振勇覺得讓祖上蒙羞，繼而冷眼相待或者乾脆不認……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不是每個故事最後都能有個「圓滿」的結局。
而那事若是真的發生了，溫德也會全力的救下楊振勇，隨後在奉上禮金禮送出府，其後生也好死也罷，無論日後過的怎麼樣……也都跟溫德沒有關係了。
這樣的處置是誰都說不出話來的，雖然楊振勇的存在確實在扳倒常家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溫德也救下了他的性命讓他獲得自由，說起來也算兩不虧欠。
而之前做下的承諾，又是對柳如煙許下的，畢竟不是因為有她，這整件事情都不會發生。
所以從這點而言，溫德對柳如煙倒更加看重一些，若是真要從楊家父子三人中挑選，也只會是柳如煙。
好在的是……那樣的情形最終並沒有發生……
他們父子三人的相見，場面還是比較融洽與溫馨的。楊振勇把責任盡數歸到自身，面對痛哭流涕的姐弟兩個只是說：之前過去就過去了，日後的生活會慢慢的好起來的。
而在私下裡，楊振勇又頗是擔憂的請溫德派人多照看柳如煙一些：「嫻兒的性子打小就執拗，她能堅持到這會兒全是因為鑫鵬。如今雖然脫險了，可我也怕她會覺得責任以了，一時里想不開尋了短見……」
楊振勇這樣的表態算是隨了溫德的心意，這才把一些事情對他說了。
其實柳如煙在見完楊振勇后已經那麼做了，不過明湄對這事兒頗有些經驗，一直在提防著，結果不等柳如煙把脖子套進繩索裡面，人就被撲了下來……
楊振勇聽的老淚縱橫，語不成句，「都，都是因為我……」
好半天情緒也重新平靜下來，溫德這才問道：「楊前輩性命已經無礙，只是身體虧空太多仍需靜養……卻不知，對日後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雖然安慰子女時楊振勇表現的很胸有成竹，可實際上，對於這個問題他也是很迷茫的，「我雖僥倖重見天日，但一身武功盡廢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可活……唯一期望的，也就是盼著嫻兒跟鑫鵬日後能夠過些安穩日子罷了。」
說的相當務實，沒有提重振楊家一事——以他如今的情況，這委實是不太容易的。
可惜這個想法雖然簡單，但想要做到卻不容易，楊振勇自己也很清楚，稍微歇了下恢復了點精神后，就主動說道：「這次得蒙大俠出手相助，大恩大德不敢言謝。我家門雖是有些武藝，但在昔日楚家面前卻也粗淺的很。在下思前想後，願以《無影無蹤》以報大恩。」
頓了下后，又主動解釋道：「倒不是在下自作主張……我得姬前輩傳授無影無蹤時，尚還不清楚他的身份……那時我與姬前輩爭得一位名妓垂青，彼此爭執不下，后約法三章以作文斗，敗者當主動退避三舍。又拿了些東西當作添頭，我壓的是塊祖傳的羊脂玉佩，而姬前輩……當時錢財不大就手，就說要以最擅長的武功當作彩頭……我也沒有在意，直到僥倖贏了后，方才得知姬前輩的身份。當時還惶惶不安，可姬前輩卻不在意，說：『以你的詩才也不算辱沒了。』遂傳了我《無影無蹤》中的『無影四式』，又道：『你天賦雖然不錯，但心思卻不在此，日後成就只怕有限，所以日後若是見了可造之才，不妨把這幾招傳授，也好叫世人清楚我紅塵劍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
這話里槽點頗有一些，但眼下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聽到楊振勇的表態，溫德就也直接告訴他，「我確實是對這等絕技有些好奇，只是在眼下……它只怕並非你我能夠保守的住的了。」
隨著常興遠下牢這幾天時間的過去，楊振勇在雲霄閣中，已經常家如此行事是為了《無影無蹤》的消息，不知不覺的就在長安傳了開來。
找不到源頭在哪，甚至當馬千良在牢中見到常興遠時，他還在那邊喊冤，「馬少俠明鑒，此消息絕不是我透漏出去的！」
是不是他說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消息走漏后，已經再沒了保密的可能。
甚至溫德自己也主動提起過，在救回楊振勇的當天，溫德就在私下裡把這件事對朱新鵬講了——這是不得不講的，恩義門此次助力良多，若是隱瞞不講反被他人暴出來，只怕會讓他們心有芥蒂——朱新鵬對此也很驚訝，但又相當克制的沒有多問。
當時溫德也無法保證什麼，因為那是楊振勇的東西不好越俎代庖，直到這會兒楊振勇提到了，他才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此事已經很難隱瞞，若是一味堅持只怕還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就我看來……不如把它公開了好了。」
楊振勇非常驚訝，可當溫德把打算原本的講了，他在思考過後也點頭同意了。
於是再過了些日子，楚雲秀就當著眾人面承認了此事，又說：「《無影無蹤》乃是姬前輩的成名絕跡，在傳授給楊振勇時就有讓他代為授徒的意思。所以雲霄閣不敢藏私，願把手中的無影四式公諸於眾。不過為了不辱沒『紅塵劍』的名號，讓無法之徒拿著它為非作歹，不得不加上一些條件。」
一是得名聲上佳的人方有機會學習。
二來學習者，得或出錢或出力一段時間行上一些善舉，替姬封前輩維護名聲。
三是雲霄閣精力有限，只能在每年姬前輩生辰前後開放一個月的時間供人學習。且名額有限，一次暫定為五人。
最後就是：雲霄閣自知才疏學淺，所以願意請德高望重的前輩代為審核確認學習者的名單。
如此一條條的，其實只有最後這個才是重點。
溫德、楚雲秀、馬千良、張宇他們幾天連連拜訪長安城中各大門派，好不容易的算是把他們全部拖下了水……
如何審核挂名的是七大宗師之一的守安侯霍文貴，具體負責的，也是長安城裡頂尖的那幾個門派。
如此操作下，無影無蹤便被置換成了整個長安武學圈的利益——負責審核的門派當然更容易讓自家子弟成為受益者，並本能的提防外來者阻止擴散。
於是雲霄閣危機不說沒有也降低了許多，除此之外的好處雖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首先無影無蹤在雲霄閣內的傳授是不在名額之內的。此事過後，楊鑫鵬就在楊振勇的授意下拜了楚雲秀為師，加入了雲霄閣。楊振勇也願意把自家的武學拿出來在雲霄閣中傳授，作為交換……雲霄閣的門派歷史上記下楊家先祖的名號，而且就算楊鑫鵬不成器，他與柳如煙的子嗣也會受到雲霄閣精心教育。
二來就是化解了危機，贏得了發展的時間。甚至楚雲秀都在暗中得到了保證，三月的門派大比……雲霄閣無論如何都會有個不錯的名次。
最後則是，無影無蹤成了大家的利益，常家自然就變成了眾矢之的。在確鑿的證據下，牆倒眾人推是必然的，常家再也沒有機會報復了……
他們如今最該考慮的，是怎麼樣才能儘可能保住手中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