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交易

  馬蹄蕭蕭,車輪碌碌。


  車廂里明湄笑語盈盈,連珠妙語不斷,使人如沐春風。縱使溫德只是跟她第二次見面,上回的結果還決計算不上愉快,這時依舊覺得關係忽然就融洽了起來。就不得不承認,如果拋開偏見不談的話,明湄確實是朵解語花。


  而且還是妙人兒。


  哪怕明湄明知道溫德尋她別有用意,但溫德不說她就不問,就跟渾然不知道此事一般,真的出遊來了。


  如此這樣頗長一段時間,直到走到了渺無人跡的野外,車廂外充當車夫的張龍刻意咳嗽了一聲,發出了「確認沒有人跟蹤」的暗號。


  溫德長出了一口氣,忽然探身,出人意料的在明湄帶的丫鬟額頭上摸了一下。花火能力旋即發動,那丫鬟搖晃了下,雖是拚命掙扎,卻又扛不住睡意,幾乎是眨眼間的,就頭依在車廂上昏睡了過去。


  明湄看在眼裡,眼神中不禁有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逝,右手偷偷縮進袖中,握住了暗藏在其中的匕首,心中稍定,「梅公子這是何意?」


  「明姑娘請放心,不過是有些私密話,不方便讓人聽到罷了。」


  溫德能夠看出她的緊張,遂出聲安慰道,而且用的是自己的真聲。


  與扮作梅世仁時的略顯尖銳的嗓音區別很大,明湄一下就發現了不同,警惕的神情更甚,「你究竟是何人?!」頓了一下后又馬上反應了過來,「不,你不必回答!」


  卻是意識到了一旦得知答案,她未必再有拒絕的機會。


  然而這個想法本身就是矛盾的,溫德笑著提醒她:「明姑娘若是真的不想知道,就不會答應與我一同出遊了。」


  明湄一怔,下意識的咬住了下唇,溫德也不催促,等了數秒,她情緒穩定的再次發問,「公子如此處心積慮,不知所求何事?奴家人小力微,怕是擔不起公子的大事。」卻是猜出了梅仲清這個身份只怕有假,連姓也不提了。


  明湄表現出的聰慧倒讓溫德暗暗鬆了口氣,跟聰明人打交道更方便些,只要能夠拿得出利益進行交換。


  溫德乾脆將偽裝完全卸除。


  看著眼下男子從最初的紈絝形象逐漸變得年輕、俊朗起來,明湄看的目不轉睛,心中雖有些震驚,卻又沒來由的安心了一些——出色的外表在與人相處時,或多或少是要佔些便宜的——而溫德在這方面,還是很有些優勢的。


  最後將鬍子揭掉,露出光潔的下巴,溫德沖著明湄一笑,行了一禮,「好叫明姑娘得知,在下姓溫名德,如今在雲霄閣中任長老一職。」


  「雲霄閣?」最近一段時日楚雲秀在長安城中名氣頗盛,明湄果然知道,驚訝的同時又有些不解,「公子身份說來也算尊貴,為何卻要喬裝打扮混入宜春院?」


  「此事說來話長……」溫德沉吟了下,轉而說道:「據我所知,姑娘七歲便被賣入青樓,至今時日已經不短。不知可曾發現,宜春院對待柳如煙柳姑娘的態度,與其他人相比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是不用說的,若不是如此,通過花火確認明湄對柳如煙有所同情,溫德也不會把主意打到明湄的身上。


  而另一邊明湄聽了,心情也有些複雜,一邊是果然如此的釋然,一邊又有些沒來由的悵然。若有所思了會兒,方道:「這在院中是不能說的『秘密』,卻不知公子與如煙是何關係?」


  關係當然是沒有的……但是否要向明湄坦誠這點,又稍稍讓溫德有些猶豫,兩者各有利弊,他也不肯定哪個更容易打動明湄取得她的信任。


  要是有馬千良在一旁建議就好了,溫德承認,論起人情世故來,就算他的心理年齡比馬千良更大,可依舊有所不如。


  ——在成為旅行者之前,溫德的人際關係是相對比較簡單的;而在成為旅行者之後,身為超凡者的傲慢,又使他很多時候不必在乎這等小事……


  其實關於說服明湄一事,馬千良與張宇都曾在私下裡找溫德暗示過:如果不方便的話,他們願意代為接手。


  不過溫德在猶豫再三后還是婉拒了,理由跟調查堅持自己進行,盡量不再委託恩義門是一樣的。就是很多時候,你必須要先自力更生,才能在隨後保持自己的獨立性。縱然他心中願意跟白義山莊、恩義門交好,但彼此間的界限依舊是要明確的。


  說來還有點慚愧,在故鄉時溫德花了很久,才逐漸明白了這個極為簡單的道理。


  猶豫了會兒后,溫德還是決定有話直說,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遮掩既麻煩,還另有暴露后引起明湄無謂懷疑的風險。


  他把雲霄閣跟常家的矛盾簡單提了提,接著就重點說起了柳如煙的身世,說起她一家是如何遭遇到不測,又是如何流落到風塵之地的。


  一邊說一邊留意著明湄的神情,發現在提起長樂幫的惡行時,明湄並沒有流露出太過明顯的驚訝或者惶恐。


  不由試探的問:「明姑娘似乎並不覺得驚訝?」


  明湄不由得冷笑了下,不客氣的道:「煙花之地的腌臢事情何時少過?」頓了頓,又道:「柳妹妹的身世竟是如此可憐,不知公子想讓我做些什麼?」


  明湄如此好說話讓溫德有些意外,猶豫了下,先問道:「明姑娘如此深明大義,不知溫某能為姑娘做些什麼?」


  明湄的神情微怔,又把溫德上下打量了一番,臉上忽然露出了稍顯不屑的神情,「以公子的打算,是準備提我贖身了?以公子身份、年紀,叫奴家委身倒也不算委屈。」


  溫德有點尷尬,連忙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贖身是一定的,但隨後姑娘有什麼樂意做的,盡可以去做,我不會阻攔,而且姑娘不介意的話,也願意提供幫助……」


  「你倒是好心……」明湄似是不信,忽然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姣好面容上的冷笑神色愈發明顯了起來,「不過也難怪,之前在宜春院時,你可是寧願自污也不樂意與柳妹妹同床而寢的,公子高潔,卻是奴家配不上你了!」


  溫德倒是真沒想到,在這關頭上明湄居然還能發散思維,從他之前虛與委蛇的行為上聯想到這麼多……


  不過在某種程度上倒也沒有錯,之前溫德那樣的選擇,固然有事後救下柳如煙避免尷尬的考慮,另一方面卻也是難以接受。


  他算是那種偶爾也會渴望***,但實際上又做不到拔吊無情,純***的——如果承認男子天然有對異性的佔有慾,那麼大概就是後宮派跟種馬派的差別了……


  尤其是在成為旅行者之後,單純的肉慾已經很難吸引到溫德了……


  但這些話又不必對明湄細說,他只是認真的道:「姑娘誤會了,我只是覺得你尚還年輕,完全不必把未來非要寄托在別人身上才能過活……」


  鑒於溫德的態度非常認真,明湄反倒有些困惑,她確認溫德說的是心理話,反倒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公子說笑了,像奴家這樣的身份,又哪裡有什麼未來可言?」


  「這個是有些難度,但也並不是做不到。」為了說服明湄,以及日後安置柳如煙,溫德還是有過一些思考的,「若是姑娘日後還想過眼下這樣的錦衣玉食的日子,雲霄閣雖然不大,養兩個閑雜人等還是做得到的;要是覺得一個人孤苦伶仃,情郎有些為難,但子嗣卻不是件難事……」


  明湄怔了一下,垂下眼帘思考了會兒,再次看向溫德時又搖了搖頭,「那不過是換了個院子罷了,與奴家眼下的生活又有多大區別呢?」


  明湄的反應倒讓溫德有些意外,心中猜測道:莫不是這姑娘還想追求自身的價值?想了想后試探的道:「那就要看姑娘想要求些什麼了。若是姻緣——」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明湄搖頭道:「這個奴家不敢奢求。」


  就轉而道:「若是想要獨立,有些自保的能力,姑娘年紀雖是稍大,但習武卻仍不算晚——只要吃得了其中的苦;若是想要追求些其它愛好,溫某不才,涉獵還是比較多的,一些教程書本,也還拿的出來……」


  如此說著,明湄聽的有些心動了,「公子說的可是真的?」忽又強自改變了態度,「你說的好聽,卻又拿什麼來保證呢?」


  溫德笑了,示意明湄將右手放在他掌心上,心中想象著自己最想要的一個物件。


  明湄疑惑不已,猶豫了會兒才依言照做。片刻后得到溫德示意重新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左手上拿著一個品相出眾,刻有「翠羽明珠」的羊脂玉佩。


  與明湄記憶中的完全一樣,看見它,眼淚當場就下來了。


  忍不住伸手將玉佩牢牢握住,好半天明湄才止住了哭泣,略有些沙啞的問道:「不知公子想要奴家做些什麼?」頓了下,又道:「柳妹妹的事情只怕比公子想象的還要為難,她由此曾經說漏過嘴,卻是有個弟弟不知在哪裡——正是為了他,柳妹妹才苦苦忍受著如今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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