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雲山 冬之獵(一)
「大哥,你還愣在這兒幹什麼呢?咱們快點走吧!」剛剛得了銀子的衛泓顯得很興奮,這下子自己一年多的狩獵算是有成果了,也可以為家人準備一些禮物了。
蘇牧被這麼一句話驚醒,將望向梅成背影的目光收了回來,道:「你說他會是什麼人呢?」
衛泓拖著空牛車,一抬頭:「誰?梅成嗎?他肯定是有錢人家,否則出手也不會這麼闊氣!」
「有錢是有錢,但是普通的世家買這麼多的獸皮幹什麼?就算百十口人的大家族也用不了這麼多吧?」
聽蘇牧這麼一說,衛泓總算是知道了他為何發愣,也隨口猜測道:「不是普通世家還會是什麼人,難道會是官府的人不成?這些獸皮除了做皮靴皮襖之外,倒也是做戰甲的上佳材料。」
漢朝在鎧甲製作上還是比較先進的,上好的鎧甲就需要木板和獸皮,木板放置在中心,內外兩層附上獸皮,用麻繩訂牢。這種複合材料製作起來雖然很麻煩,其防禦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一般的刀槍劍戟根本不足以一擊刺穿。
這個梅成的行事風格不像官府的做派,不過對於獸皮製作戰甲的猜測,蘇牧還是很認同的。
很多事情也不是光憑腦袋就能想清楚的,比如嗇夫與游徼為何會暗自密會黑雲寨的人,蘇牧想不太通也就懶得耗費心力,跟隨著衛泓在鎮子上大採購。
糧食、鹽巴,衛泓又跑到布店內扯了許多的布匹,花了一兩多銀子,又將牛車充實了起來。
「大哥,咱們去一趟鐵匠鋪吧?」本以為衛泓會準備回村了,沒想到他又提出這麼個建議。
「去鐵匠鋪幹什麼,兩個月之後你的鑌鐵刀才能打出來,現在去也太心急了吧。」
衛泓嘿嘿一笑:「其實也不是我心急,正好趁著這手上有銀子,乾脆事先把刀錢給付了,省的那老鐵匠打起來不盡心、不賣力氣!」
「行,隨你!」蘇牧哪能看不出他那點花花腸子,還不是想去看看老鐵匠動工了沒有,著急兩個字都快寫在臉上了。
「噹噹當、噹噹當——」鐵匠鋪還是一如既往的有節奏感,鐵鎚的敲擊聲不停歇的從破房子里傳來。
蘇牧和衛泓再一次出現在鐵匠鋪門口,屋內光線一暗,老鐵匠立馬抬起了頭。
不過屋中除了老鐵匠之外,竟然多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身體壯壯的,不過透著一股憨厚的氣息。奮力的拉動著巨大的風箱,同時也被炭火炙烤的汗流浹背,皮膚呈現出黑紅的顏色。
少年看了兩人一眼,也不說話,繼續抽拉著風箱,聽老鐵匠吩咐「歇會兒」這才停下手中的工作。
放下手中的活計,老鐵匠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恭喜!」
蘇牧聞言一愣神,疑惑道:「何喜之有?」
「撿回了性命還算不得大喜嗎?」原來老鐵匠的眼光十分毒辣,蘇牧與衛泓二人表面上雖沒什麼明顯傷口,可是手臂和脖子上的擦痕,以及扯得破爛不堪的衣服,都證明著兩人在昨夜經歷了一場大戰。
蘇牧聞言一笑,沒想到老鐵匠還將與山賊戰鬥的事情記在了心中,「確實,不過也仰賴老人家所鑄的鑌鐵槍,否則雙拳也難敵四手,今天怕是沒命相見了!」
老鐵匠突然話鋒一轉,面色微沉:「昨夜的那場大火怕是燒去了不少的性命吧?」
衛泓聞言神色一變,蘇牧當然也能聽出其中一些責備之意,也是皺眉道:「怎麼了?難道黑雲寨的強盜山賊不該殺嗎?」
「如果世道清平,誰願意去做強盜呢?你手持殺人之槍,當常懷仁慈之心才好!」
蘇牧能看得出來,老鐵匠的心情似乎很複雜,用他鑄造的長槍造下無邊殺戮似乎是他不願看到的。所以蘇牧也盡量平靜的說道:「其實仁慈之心我也是有的,因為我還活著,也只有活著的人才配有仁慈善念。老人家您想想,如果我與我這兄弟都手無寸鐵,與山道上毫無反抗之力的行商一樣,那幾十個山賊會對我們心存善念、手下留情嗎?」
老鐵匠深深嘆一口氣,默然長久。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世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人與人之間非要傾軋殺戮,更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這種現狀。
衛泓突然站出來,附和道:「大哥說的沒錯,他們那些個山賊當街調戲良家,搶我東西也就罷了。吃了虧還不肯罷手,反倒欲傷我們的性命,是他們不義在前,我們無情在後。難道對付一群無情無義、逞強欺弱的東西,我們還用得著跟他們講什麼善心嗎?」
衛泓是心存過善念的,也是給過一箭警告的,可是最終得到的結果呢?先是無知的嘲笑,接著是無情的反撲,所以經過昨夜一戰,他看明白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如果不是蘇牧小心謹慎,或許他早就丟掉了性命,甚至他的家人和村民都會受到牽連。
見場面很僵,蘇牧趕緊扯開話題,指著拉風箱的少年問道:「老人家,這個小兄弟是你收的徒弟嗎?」
老鐵匠也知道各抒己見只會加深矛盾,也就順其自然的轉過話茬:「他呀,是家裡沒事過來幫工的,不過沒什麼打鐵的天賦!」
聽老鐵匠如此一說,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眼神一暗,似乎心有不甘。
蘇牧心頭一動,笑道:「孔子有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這世上只有願不願意做的人,哪有什麼真正適合做的人?天賦這東西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看這小兄弟拉風箱時既認真又刻苦,做一名好鐵匠也是綽綽有餘!」
那少年見蘇牧為自己說話,立馬投來感激的目光。其實他家就在常平鎮附近的村子里,因為家裡沒什麼田地,只能到這裡來幫工混碗飯吃。
雖然只是為了安身立命,可是他卻深深愛上了打鐵這門行當,在他的請求下老鐵匠也給了他機會,教了他一些打鐵的小技巧。可是當他極其看重這次機會的時候,反而在緊張中出了錯誤,這也讓老鐵匠認為他沒有打鐵的天賦。
老鐵匠看向少年,眼中也透露著欣賞的神色,任誰都喜歡刻苦的孩子。「如果真如你所言,他在這裡遲早是能學會打鐵的,倒也無需什麼師徒名分。我雖沒有專意去教他,也不曾在他面前藏私,若他有心,只需多加留意便是。」
那黑小子雖然看起來木訥了一點,反應倒還挺機敏的,聞言立馬跪地扣頭拜道:「韓石見過師父!」
老鐵匠害怕韓石不適合打鐵,反倒耽誤了他的青春年華,既然他誠心要學,當然也十分高興。畢竟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裡捨得摸索了一生的鑄造鑌鐵之法埋進棺材中?
本是無心前來,反倒成其美事,韓石又連忙向蘇牧道謝。幾個年輕人相互介紹,也算混得熟識。
衛泓見氣氛大好,趕忙找機會問道:「老鐵匠,我的刀開打了沒,今天可是專門來給你送銀子的!」
老鐵匠指著爐火中燒的通紅的鐵塊道:「急個什麼,這不就是嗎?」
衛泓仔細瞅了瞅,雖然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還是喜笑顏開,這才留下銀子滿意的離開。
趕著牛車,滿載而歸,踏上回村的歸途。常平鎮東邊林子的一場大火,直至午後還未盡滅,在灰燼中早就顯現出一堆燒不化的白骨。
嗇夫游徼震動,黑雲寨的二頭領更是驚怒交加,不過這些都已經與蘇牧二人無關。
剛回到村中,還未進家門就聽到其中有些動靜,蘇牧暗自猜想:「就這個破落的門戶,也只有李二爺會進來了!」可是當他打開門,二爺兩字幾乎都要叫出口的時候,卻是怔住了。
蘇牧面色一冷,不悅道:「你來我家中做什麼?」
來的人與蘇牧根本說不上熟識,甚至還可以說有些小仇,他的名字叫莫五,是劉三兒手下的一個潑皮。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就便取了這麼個名字。
莫五尷尬一笑:「蘇哥兒,我已經不跟劉三兒那廝來往了,你大人有大量,千萬莫記往日那些不快。」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見莫五滿臉堆笑,也懶得與他一般見識:「你來我家裡作甚?」
「蘇哥兒是辦大事兒的人,也用不著在吳老爺家放牛了,所以放牛這件事現在由我在做。」
蘇牧點點頭:「放牛雖不是什麼體面的活兒,好歹也是個正經營生,不是挺好嗎?至少比當個潑皮無賴強吧?」
莫五連連點頭稱是,接著又道:「吳老爺有急事兒找你,一直找不見,所以就派我來尋。昨天一天也不見你人,所以我就貓在你家裡,等你回來,還希望你不要怪罪!」
蘇牧嗯了一聲,問道:「吳老爺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看吳老爺火急火燎的,應該是個大事兒。要不你趁現在——」
蘇牧跟吳老爺的交情又不深,哪裡會去管他有什麼急事,打斷莫五的話道:「我忙了兩天,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了,正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就不去了,你回去跟吳老爺說,就說我明天會去找他的。」
見蘇牧下來逐客令,莫五也沒辦法,只好無奈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