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驕傲的骨頭
所里打算外派盧小凡。
不過這對盧小凡並不是什麼好事兒。
半個月前,胡甜甜就和盧小凡提過,所里接了個大項目,是一家老工業企業的破產項目,在本省一家經濟排倒數前十的小鄉鎮。此類項目律師的參與度通常不高,沒有什麼話語權,不過是在當地有關部門主導下做一些基礎性和配合性工作,鑒於破產企業體量較大,又往往需要很多的人手,一般律所接了此類項目,為了節約成本都會大量招募一些實習生甚至學生去充人數。
盧小凡在他們眼裡,可不就是一枚標準的廉價勞動力。
再加上宋彥這事兒一出,保守估計也要換所了,盧小凡到時候就只剩兩個選擇:離職另謀高就,或者聽從所里的另外安排。
宋彥還沒走,所里就開始想要安排盧小凡去外地做廉價勞動力了。
盧小凡自然是不願意去外地,那種項目與世隔絕,天天與工廠里的人混在一起,幹個一年半載的回來,對自己的事業毫無幫助,白白浪費了大好時光。好在焦主任給盧小凡留了兩天的時間考慮,她還不必立馬就拒絕焦主任的提議。
可不去外地,宋彥再一走,誰給自己發工資呢?她現在租的房子還是刷信用卡付的房租,她還要攢錢湊手術費……哎,有錢人在家中坐,哪知道窮人的苦和愁。
要不然……盧小凡腦海中忽然閃現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然就接受趙家誠的提議,他倆先在一起一陣子,有趙家成養著她,她也能緩個一年半載的。再說趙家誠除了愚蠢,其他方面配也配得上她盧小凡。反正她還年輕,和趙家誠談上一兩年也不耽誤什麼,這也算各取所需吧。
盧小凡思想上的這一動搖,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感慨。
是從哪裡看到這樣一句話來著:比起美人遲暮、英雄落難,更令人扼腕嘆息的是驕傲的骨頭在生活的摧殘下一寸一寸地屈服。
那麼盧小凡會這樣屈服么?
不如先給趙家誠發條消息試探一下。
盧小凡打開手機,發現周銘博給自己發來了消息。
「小凡,我仔細對比了一下,你單位附近共有三個商圈。我聽優優說你最近很辛苦,而且不喜歡吃甜食,所以我初步做了以下幾個方案……」
周銘博給盧小凡發過來一張圖片,上面清楚地列著每個商場里的備選一、備選二、備選三,以及每個商場距離盧小凡單位的打車時間、從每個商場到盧小凡家的打車時間。
攻略做得十分周全簡單,又十分易於操作,盧小凡只需要從中選擇一個就可以,連腦子也不用動。
「理工科男生總會把事情考慮得這麼周到么?」盧小凡可能自己都沒有留意到她嘴角情不自禁的笑意,她心想,可能這就是被人認真對待的感覺吧。
因為這個陌生人的善意,盧小凡忽然覺得心裡升起一股久違的暖意。她本來只是隨口答應見面,心想就算到時候不想去了也可以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比如臨時加班什麼的,隨便放個鴿子而已,她才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呢。
可是現在,盧小凡隔著冷冰冰的手機屏幕,就能感受到對方的誠懇和熱情,這令她有些無地自容。優優從來不騙人,這個男孩子的確是很優秀,他和盧小凡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
他和盧小凡之前見過的那些男孩子彷彿都不一樣。
雖然盧小凡還沒有見到他。
產生興趣是一切行動的根源,盧小凡忽然也對這個叫做周銘博的男孩子產生了興趣,那麼就如優優所說,先見一面吧?行不行的先見了再說嘛。
盧小凡打開又關閉了和趙家誠的對話框,從周銘博列出來的餐廳里,選擇了一家不是最貴也不是最便宜的。
「盧小凡,給我發個你家的定位。」是優優的消息。
周五的下午,大家忙著回家過周末,除了幾個不得不加班的同事還在所里坐著,其他人都提前下班了。
說來也是奇怪,胡甜甜、方書亦和趙毅居然都不在,偌大的辦公室,只剩盧小凡和遠處幾個其他團隊的同事。
閑著也是無聊,盧小凡給優優回過電話去:「怎麼了大小姐,還要來我家盯著我去和你師兄相親啊?」
「切,相親你愛去不去,反正又不是我的事兒。這周侯昊出差,我就不去找他了,這不正好有空去看看你的生存環境。」
「我這兒有什麼好看的啊,」盧小凡心不在焉地敷衍到,「你還是別來了,改天我去你家找你好了。」
優優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市姑娘,獨生女,雖然家裡不是大富大貴,但也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養尊處優過來的。
盧小凡才不想叫優優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雖說她倆是好姐妹,她也不想再用自己的悲慘,助長優優那本就泛濫的優越感。
「怎麼,」優優翻個白眼兒,不依不饒:「以前你和於卓那個人渣在一起,我懶得過去,現在你自己搬出來了,我不得去慰問慰問你啊?盧小凡,咱倆這麼多年姐妹,你不會連你家都不讓我進吧?」
「哦~盧小凡」,優優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這麼心虛,不會是背著我有別的男人吧?你要是真有你可早點說啊,可別傷害我親愛的周師兄。」
「我才沒有那個閑工夫,」盧小凡十分無語:「我這種貧困的無產階級,每天想的就是怎麼吃飽穿暖,哪有心思放在勾搭男人身上。」
「得了,為了避免你再纏著我不放,我這就給你發我家定位,」盧小凡還不忘又特意囑咐道:「你吃了飯再過來啊,我家可沒準備你的飯。」
「知道啦,」優優懶洋洋地拖著長腔答應道。
盧小凡叫優優吃了飯再過來,實在是因為自己生活太困難。
她最近交了房租,為了省錢,她每天下了班都在單位接滿滿一大杯咖啡回家,咖啡里多放一些奶粉,下午茶的時候多拿兩個小點心,就湊合當自己的晚飯。
優優和盧小凡差不多高,也是瘦瘦小小的。
和盧小凡的冷峻長相不同,優優是天生的娃娃臉,像個精緻的洋娃娃。上大學的時候,因為長相甜美可愛,又活潑好動,追她的人比追盧小凡的人要多得多。
優優常說盧小凡:「你呀就是太不懂男人了,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天天沒有表情,是個人還不被你嚇跑了。你但凡對身邊的男人熱情一丟丟,就不至於現在連個依靠也沒有。」
盧小凡也知道優優說的在理,她和優優要好了四年,也不是沒有虛心向優優求教過,但就是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冒,一學就會,一做就廢。
在盧小凡眼裡,優優簡直就是天生的戀愛小能手,她刻意接觸過的男孩子幾乎沒有一個不喜歡她,她那談了四年的男朋友侯昊更是圍著她轉。
哎,像優優這樣的聰明漂亮,情商高家境又好的女孩子,生活還會有什麼煩惱呢?
「喂,盧小凡,我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優優背靠盧小凡的床坐著,端著一盤車厘子邊吃邊指揮:「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啊?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來著?」被優優這麼一喊,盧小凡才從思考中轉回神來。
「剛剛在說,你打算穿哪身衣服去和我周師兄約會啊?」
「就,我今天上班穿的那一身不行嗎?」
優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那一身?你以為你是去相親還是去談客戶啊?你有沒有不那麼正式,稍微顯得你平易近人、甜美可愛一點的衣服?」
盧小凡從窄小的組裝衣櫃里扒拉扒拉,拿出兩件上大學時的衣服,有些難堪地看著優優。
「這不還是我們畢業那年咱倆一起買的嘛,新衣服吶?」
盧小凡嘆一口氣,眼睛也垂下來,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忽閃的陰影:
「我沒有更新的衣服了,我畢業以後,一個月工資就兩千多,我還要……」盧小凡欲言又止。
「那,」優優也意識到了盧小凡的窘境,顯然,她沒有想到盧小凡現在混得還不如上學的時候。
優優壓低了音量,好像生怕自己尖銳的嗓音刺痛了盧小凡的自尊心:「你有化妝品嗎?」
盧小凡靠著床沿坐下來,搖搖頭:「沒有,我現在就只有一隻常用的口紅。」
「要不,」盧小凡睜著一雙憂傷的大眼睛,試探性地問優優:「要不算了吧?我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也配不上你周師兄。」
「害,盧小凡你說什麼呢,」優優扔下手中的車厘子,三兩步挪到盧小凡跟前,拉著盧小凡的手,眼睛里閃著美好而堅定的光芒:「化妝品我帶了,你先用我的,衣服明天咱倆先換著穿。小凡,咱們姐妹倆這麼美又這麼優秀,不愁找不著好男人的。」
盧小凡看著優優陽光自信的臉龐,想到自己最近的一系列遭遇,百感交集。她和優優在大學時是最好的姐妹,兩個人走到哪裡總能吸引一大群男孩的目光,可是畢業后這半年,兩人的處境卻如此迥異,以至於性格也慢慢發生了變化,她現在敏感、膽小、脆弱,卻又時時假裝出一副高冷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盧小凡總以為,等有一天自己實習期過了、成了正式的執業律師,等自己有錢了、有可靠的愛人了,就可以把當初那個陽光單純的美麗女孩子找回來。
可是現在看著優優美好快樂的樣子,她開始動搖和懷疑:丟掉的人東西真的還能找回來嗎?她只是想通過職業選擇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真的選擇錯了嗎?
從大學畢業后,盧小凡和優優已經很久沒一起住了,兩個女孩子鬧騰到很晚才睡。有了優優的陪伴,盧小凡也睡的格外香甜。
凌晨五點左右的時候,盧小凡和優優都還睡的正香,盧小凡的手機在晨曦里亮起了悠悠的光:
「周末我請了幾個領導喝酒,小凡你來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