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問情
黃氏兄弟上得船來,恰好就落在段羽身邊。那黃老三外表從上到下,就連腦子裡看上去都塞滿了肌肉,其實是個極為精明的,比那精壯漢子黃小七心思靈活的多。
他見段羽面色不渝,心知這梁子結的狠了,當下對段羽一拱手道:「段兄弟,前些日我那大哥傷了你家舵主,累得他重傷不治,這是我們的不對,我在這裡向你賠罪。」
說著長身一鞠,見段羽神色略緩,似有鬆動,續道:「不過我大哥今日也因龍珠而死,算是一命抵一命,這筆恩怨不如一筆勾銷如何?」
周圍船上大多都是待入門的少年男女,少年人最為衝動,聽黃老三這七尺大漢說得極為豪爽,頗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之意,不由紛紛喝彩。
「說得好,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你們兩家都沒佔了好,也算是扯平了,不如就此罷手。」
「這位黃家大哥既然有了和解之意,不如就接受了罷。人家可是練氣高手,在眾人面前如此誠心賠禮,也是極為難得。」
「原來你們兩家各為其主,廝殺起來有些死傷在所難免,不如趁此機會就和解了罷。」
「現在既然同去清源派入門測試,日後說不得就是同門師兄弟了,這同門之間必定禁止手足相殘,還是早早化解了早先恩怨為妙。」
黃老三見眾人紛紛開口幫襯,心裡暗自得意,拉著黃小七又是一鞠。
段羽見這兩人如此做派,自己再不答應,倒是枉做小人了。只得一抱拳,環繞一周,道:「我段羽武功低微,原也沒有找黃家兄弟麻煩的資格,既然兩位兄弟願意冰釋前嫌,段羽別無二話。」
這話把自己放的極低,擺明了自己不是黃氏兄弟的對手。眾人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原來黃老三一番動作,都覺得是段羽咄咄逼人,非要報仇不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一時間眾人各有所思。
待眾人散去,黃小七拉住自家兄長,不甘心的道:「就這麼便宜了那小子?這仇真箇就不報了?」
黃老三咬著牙,黑堂堂的臉笑得像一頭黑熊精一般:「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急個什麼勁?」
「老大死了,我們兩人在米糧殿再無靠山,以後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這是頭等大事!」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適逢其會,這天下第一大派清源要廣收弟子,這是我們兩個的仙緣,是三生修來的福分,你懂不懂?!」
黃家兄弟裡面論武力當屬死掉的黃老大,但若論智謀,出謀劃策,向來都是黃老三的事情。黃小七對這位二哥向來服氣,現在老大不在了,更是唯黃老三馬首是瞻。當下唯唯諾諾,連連點頭。
「所以現在我們只需要努力進入清源派,刻苦修行,說不得哪天也能享一享仙福。你要知道,如果修得築基修為,可足足有兩百年壽元,若是金丹,聽說更是有三五百年壽元之多……」
黃小七聽得悠然神往,偷偷看了一眼立於船首,環抱利劍,正和李師兄聊天正歡的柳月亭。
黃老三拉了他袖子一把,道:「不要亂看,這柳師兄修為驚人,乃是金丹宗師,你在這裡偷看人家,莫要以為人家不知曉。萬一要是惹惱了,你我二人……」說著伸出右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黃小七聽得脖子一縮,訕訕轉過頭來。
黃老三又道:「段羽那小子先且不急,我們先安心修行,想來他修為斷無可能超過你我二人,日後有的是機會找他算賬。」
「再說這段羽畢竟是柳師兄親自引進的門,說不定還有幾分香火情,我們賭不起。但他們二人一個為金丹宗師,一個連練氣都不是的無名小子,日後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瓜葛,日子一長,柳師兄必然不會把這小子放在心上,到時候……」
「到時候就是我們動手的機會!」黃小七很識趣的接上,兩兄弟對看一眼,給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
這二人自以為竊竊私語無人得知,卻沒有想到早被李師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那李師兄就問:「柳師兄,這段羽小兄弟看來麻煩不小啊。」這言下之意就是,這可是你帶來的人,你不管管?
柳月亭抱著寶劍,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細細觀摩,像是在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半晌才回答道:「此事與我何干。」口氣淡淡,既不是疑問,也不是反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這事和我沒關係。
李師兄原先也聽過這柳月亭一些傳言,不過他們一個為內門弟子,一個是天都峰首席真傳弟子,無論地位還是修為相差懸殊甚大,素來沒什麼交集。
這次李師兄帶這些修道種子上山拜師,不想這柳月亭不知從哪裡跑來,還很有閑情的要搭船回去,兩人才算是有了幾分交情。
現在看來,這柳月亭果然如同傳言那樣,平生只有兩件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
其一為修鍊。這柳月亭看外表溫潤如玉,翩翩君子一般叫人一見而心折。引得無數妙齡少女對其心動不已,私下裡暗示情意,贈送定情之物的也不在少數。但其一概不予理睬,十年如一日,只顧埋頭苦苦修行,叫不少痴情少女傷心不已,心裡暗罵書獃子。但也唯有如此,才能以二十歲的年齡成為清源派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金丹宗師。
其二,自然就是他最敬重的師父,大長老林正軒的寶貝女兒林婉晴。每日里修習完畢,一得了閑暇,就尋思著各種方法,有意無意去討他家小師妹的歡心。
不過李師兄聽聞,這林家小姐長得花容月貌,有顛倒眾生之姿不假,偏偏是個性子冷的。平日里不怎麼愛說話,總愛窩在自家後院,偶爾出門也戴著冪羅、帷帽、面紗之類遮掩容貌,讓那些好不容易想要一睹芳容的男弟子們失望不已。
李師兄在宗門裡,平常負責的就是招待賓客、迎來送往的事情,原本以為這段羽得了柳月亭照顧,就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不曾想,等了半天就等了這麼一句話,完全不是原來想的那麼一回事,也就斷了這個念頭,再不把段羽放在心上。
因見柳月亭一直抱著懷中寶劍端詳個不停,時而面現猶豫之色,竟是有幾分忐忑的樣子,李師兄就有幾分愕然。這柳月亭可是一代少年宗師,少年老成這樣的平語放在他身上是絕對錯不了的,怎麼這會露出這麼一副表情,讓人好生好奇!
李師兄就試探著問道:「柳師兄?未知此劍何名?我見你如此慎重,如見大賓,莫非此劍大有來歷不成?」
相處了些須時日,他已知這柳師兄實際上是個痴人,這下不過隨口一問,原也沒指望回答。不想柳月亭忽然來了興緻,拔劍出鞘,右手持劍,左手輕撫劍鋒,曼聲長吟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柳月亭寶劍出鞘,已經吸引得樓船上眾人紛紛側目,待得這半闕詞話一處,頓時滿堂喝彩。
未入門的弟子不敢隨意說話,只得一聲聲叫好。有那會湊趣的清源弟子就笑道:「我嘗聞柳師兄年紀輕,修為高,是我清源派上數五千年,下數五千年的第一天才,已經是極為嫉妒。今日一見,不曾想柳師兄還有此等文采,就是當朝狀元郎也比不過,真叫人嫉妒也嫉妒不起來了!」
其餘人雖覺得這馬屁精叫人不齒,但細細一想,這話倒還真沒有什麼錯處。那狀元郎或許做文章是一等一的,但若論詩詞,未必就能做出此等佳句來!於是紛紛拱手稱讚,一時間熱鬧非常。
唯有那李師兄稱讚了聲好,又細細品匝一番,方才道:「柳師兄大才,我等望塵莫及,只是……這詞似乎少了半闕,師兄不如一齊道來,也好叫我等今日一飽耳福。」
柳月亭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上鉤,眼帶笑意,李師兄和他相處多日,還是頭一回見他發自真心的笑容。他發現,這一刻的柳月亭,如同那月下柳絮,說不出的溫柔寫意,直讓人從心裏面暖出來,真是意外的好看。
李師兄就看得一呆,才發現反應不對,他乾咳一聲,才把自己從遐想當中拉回來。
李師兄尚且如此,那些入門沒入門的女弟子們更是不堪,一個兩個都羞紅了小臉蛋兒,紅撲撲的,煞是可愛。有個別少數還繃緊了雙腿,只覺熱乎乎一片,竟是已經動情。
柳月亭環視一周,才輕聲說道:「過獎了。這詞非我所做,乃是從我小師妹那偷偷看來。因走的急了,不曾看完,所以只記得半闕。」
李師兄驚道:「這麼說,這詞竟是那林婉晴所做?……也對,如此好詞,方能配得上這般佳人!」
眾人亦是驚嘆不已,但礙於柳月亭在場,也不敢多說什麼不著調的話。至於內心裏面,是不是起了什麼齷齪的念頭,想象了什麼不堪的場景,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師兄又道:「方才柳師兄說是偷偷看來,又說是走得急了?莫非……?」
柳月亭才覺失言,微微尷尬道:「那日在師妹院中等她出來,見小亭內有師妹手書一本忘了收回,閑來無事,就翻了來看。不曾想竟是些姑娘家的私房話……我並非故意,所以只是略一翻過就不再看。」
李師兄口中稱是,心裡卻是好一番鄙夷,心想:「什麼院中小亭?既是記了些姑娘家的私房話,怎麼會隨隨便便仍在外面無人看管,分明就是你偷偷摸入人家姑娘家閨房之內,欲行那偷雞摸狗之事!」
「還有,什麼略一翻過就不再看,方才還說是走的急了,真是前言不搭后語!明明就是正看得爽快,那林家小姐回來了,怕被發現,不僅美人不喜,更怕被自家師父扒了他的皮,才急匆匆遁走!」
李師兄自覺發現了事情真相,在心裡狠狠唾棄了柳月亭一番,剛才的年少有為好兒郎,立馬變成了人人不齒小淫賊。
他暗暗的「呸」了兩聲,才收拾了心情,續道:「可惜!可惜!如此好詞,若非柳師兄甘冒奇險,竟是無緣一見,叫人好不痛心!」
李師兄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眾人連連稱是,有心思靈巧的注意到「甘冒奇險」四字,不由暗自偷笑,同時也心有戚戚焉。這偷偷潛入林家大小姐閨房的事情,一般人借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
李師兄自知失言,又是乾咳的幾聲,壓的一幫人安靜下來。方道:「林大小姐蘭心蕙質,又兼國色天香,也只有柳師兄您這樣的少年英才方可為良配哇。」
柳月亭可不敢承認這個話,萬一傳到自家師妹耳朵裡面去,還不知道怎麼修理自己!這咳嗽像是傳染一樣,他也乾咳了幾聲,才岔開話題道:「我日前出東海一游,有幸得到此劍,劍本無名,天級下品,我特意請了名家高手刻上此名。」
說著他把手中劍鋒掉了個邊,李師兄及眾人就發現劍脊上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問情」!劍身鋒利,泛著一股淡淡的清光,當真是一把萬中無一的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