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蘆葦盪
天邊隱隱有了魚肚白,這個時候,已經是四更天前期。
現在已經是到了夏至時節左右,天亮得還有些早。然而白晝前的一段時間,才是最昏暗的。
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屍體,大多數都是黑龍監的黑皮。他們各懷心思,進入這個機構,如今死在崗位之上,可以說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其餘的錢為忠,一身功法,以人為食,終究還是死在了自己的『獵物』手上。
而另外四具……人為財死四個字最為貼切。
「如今是二對三,還要來殺嗎?」沈叔樂橫劍在胸,冷冷問道。
沈叔樂手中的赤染劍,性質特殊,異鐵鑄造,真氣通透之下,如同蛇身蜿蜒。
「天乾物燥,初入平安……」這是更夫們最後一班崗,此後,就是城防司要出動的時候。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拿到密藏!
「呵,道長和身邊那位女俠好身手……」為首者眼中神色古怪,聽著越來越近的更夫聲音,猶自沉吟。
「我已經油盡燈枯,你們盡可來一試。」沈叔樂說道,「只是,我與我之同伴尚且可以死拼一人。若不怕自己身死,為最後之一人做嫁衣,你們儘管上前。」
他與梅晴雪二人,俱是右臂受創,只有左手能夠動作。然而此時,強弩之末時候,更讓人感到其決心。
三人默然不語。
這瘋子在說什麼話?我為他人做嫁衣?
氣氛更加凝結,在大戰之前,三人還只當沈叔樂之話語為虛張聲勢;可眼前橫躺四人,屍身在前,遠勝一切威脅言語。
「哼!」為首者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向外縱身而去。
沈叔樂赤染在手,劍尖微顫,如同蛇頭,如同蟒首。
第二人深深看了沈叔樂一眼,默然無語,向外而去,不再停留。
三去其二,第三人雙手握拳,力道極大,指節發出咔咔之音。
「好,我……此生還未受過如此大辱,『此恩此義』,日後討教。」縱身而出,此三人都是果斷之人。
既然無法信任彼此,何必為他人廝殺?
就在三人離開之後,沈叔樂沒由來地腦中暈眩,手腳酸軟。
梅晴雪亦然。
深深呼吸一口氣,沈叔樂忽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笑聲牽動胸腹傷勢,他又難受得有些想吐。「死後餘生,人生的大起大落……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突然。」
梅晴雪從地上把刀鞘撿起,歸於身後,動作有些踉蹌。
「走。」
她言簡意賅,似乎恢復了之前的冷清。
呵呵,好感度白刷了嗎……
沈叔樂看向四周,忽然有了一個主意。「稍等,要先把這現場布置一下。」
強撐精神和體力,沈叔樂把那後面四人放置在不同之處,在其致命傷口附近,以大掌力催破組織,讓其血肉一片。
「錢為忠嗜好特殊,乃是『人身肉體』。如此一來,傷口之處的模糊一片就可解釋清楚。」沈叔樂解釋說道,「那行人乃是暗中行事,必不敢大張旗鼓把你我身份行跡暴露出來。在他們行動之前,我們要率先布置,坐實他們『義士』之名。」
不錯,『栽贓嫁禍』!
「今晚之事,乃是四位江湖義士處於道義,出手擊殺景朝內監大高手錢為忠。黑龍監在場黑皮恰逢其會,為其一一斬殺。」
模擬出死去四人之功法,沈叔樂以掌,指,拳,兵刃造出痕迹。
倉促之下,也只能做到這些,沈叔樂現在有些氣喘吁吁。
在更夫來到之前,兩人竄行而出。
…………
『咚咚咚』
兩個人向外出走,在街巷中穿行。
沈叔樂非常注意身後,保持之下,力求不被人跟蹤尋跡。左拐右拐,沈叔樂和梅晴雪二人來到城西一處破敗廟宇之前。
這裡原本供奉的是城隍之類,只是,現在城隍廟已經遷到了新址,此處舊址自然荒廢。
此處是『歃血同盟』一處秘密之地,城隍廟後殿左三間房之中,留有暗室。羅玉林多年經營,狡兔三窟,自然有些後手布置。可是此次事件事出緊急,這些後手還未來得及動用,其已經身陷不測。
這隱秘之地是競武先生在沈梅二人入城之前已經一一告知過的,他說若是危機時候,當可到此地躲避一二。
暗室之中,灰塵暗生,只是儲備的糧食清水之類都是定期更換,倒也可以入口。
如今的二人就在其中,一人靠東牆,一人靠在北牆,俱是無言。
密室之中還有些肉乾,兩個人各自取了一些,慢慢咀嚼食用。
「可還好?」梅晴雪忽然之間出言說道。
此時此刻,室內只有二人,她自然不會是對第三人說出此言的。
「你的傷勢如何?雖然有護心鏡,可我記得你肋骨背後皆有損傷。」
看不清楚對方表情,沈叔樂笑了笑:「沒事了,我的傷勢看上去血肉模糊,好在只差最後的狠招。所幸都沒有傷及根本,只是恐怕你我各自那枚『化命神丸』都要保不住了。」
梅晴雪平靜一會,忽然說道:「接著。」
她向沈叔樂擲來一物,是幾枚蠟丸。
「這是我師門的散惡丹,你用兩枚,以你的功法催化,此丹化解淤血內傷很靈驗。」梅晴雪已經吞服兩枚,向沈叔樂解釋說道。
「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話,丹藥之中名字越是樸素,效果越好。」沈叔樂也不矯情,撥開表面蠟衣,入口吞服。
深深呼吸一口氣,水火參玄道的功夫緩緩運行。
風雷勁的特性有些『急躁』,這個時候,化解傷勢,修復根基,還是水火參玄道更為合適!
呼氣為陰,吸氣為陽。
呼吸之間,一絲絲真氣匯聚起來,像是小蛇在體內竄行。這些『小蛇』他們一口口地化開藥力,使之散諸於四肢五府。好的丹藥,如同溪流,涓涓流潺,潤物無聲。這兩枚散惡丹的藥力透過之處,內淤散盡,血塊打通。
片刻之後,沈叔樂胸腹的鬱結感覺好了很多,呼吸之間也沒有了原本如同刀扎針刺之感。
好葯!
梅晴雪受傷較輕,只是內氣過度用度。
從懷中取出那枚化命神丸,她沒有絲毫猶豫,繼續吞服。
這個時候,必須儘可能保持全盛戰力才是!
「你自承功法風雷之外,有陰陽水火……」梅晴雪看見沈叔樂已經調息一段時間,面色好了不少,開口說道:「今天我可算是看見了。」
沈叔樂也毫無猶豫,繼續吞服化命神丸。
丹藥入喉,沈叔樂並不停歇,儘力取食眼前所被乾糧肉乾,清水,為髓中造血提供養分。
「都是小道,人在江湖,還是以『俠義』二字為先,天下為公……」沈叔樂還想繼續充實自己的『光輝形象』,繼續說些漂亮的場面話。
然而……
氣氛很尷尬,沈叔樂的第六感告訴自己,對方正在以『你是白痴』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的刀法有枯榮之意,很有意思。」咳嗽一聲,沈叔樂百無聊賴之間,只好找了些無聊話題。
「嗯。」
梅晴雪輕應了一聲,再無下文。
室內安靜,只剩下悠長的呼吸調和之音,兩人各自導引真氣,消化藥力,修復內府。
好吧,看來『刷聲望』這種事情,還是沒有什麼進展啊……不再自討沒趣,沈叔樂開始修鍊『閉口禪』。
「謝謝你。」幽靜之中,梅晴雪輕輕說了一句,隨後再無言語。
「不客氣,誰讓我是『雷鋒子』呢?」沈叔樂一笑而過。
…………
周保保下榻之處,是原本漢昌城中富戶李萬年家宅。
鄭博平到任之後,原本的寧漢豪族頗多不服。於是,周保保拿李萬年開刀,家產罰沒,全家上下發配邊疆。
「周公公還在休息嗎?」府外,一行人疾行而來,一身黑衣,乃是黑龍監的人員。
黑龍監結構特殊,並非全是閹人。只是,那些閹人自認為和其『頭子』周保保有更多相似之處,平時對於這些常規人員向來是呼來喝去。
「喲喲喲」看門的太監聲音輕浮,帶有不滿。「這才什麼時候啊、你們就來找總管了?」
另外一人掐著蘭花指,『嬌媚』說道:「四更天剛過,周公公昨晚睡得晚,你們這些做下屬的就不多體諒體諒他老人家嗎?」
「嘖嘖,難怪一輩子都是一副窮酸死相,」第一個太監繼續說道:「發不了財,陞官不能的東西!」
黑皮們內心已經『死太監,沒把的』罵了無數遍了,可是面上還是表現如常。
「有大事情,我們黑龍監派去寧漢布政使府上的人,還,還有大天后身旁的錢如忠公公,他他們都……都死了!」來人急匆匆說道。
什麼!?
兩個小太監的頭都要炸了,這,這算怎麼一回事?
此時此刻,同樣的邸報被緊急送到了總督府上。
鄭博平起得早,每日都要練氣打坐。
「大人,黑龍監在羅大……羅玉林舊宅處的人馬全軍覆沒,同時,在場的還有錢如忠的屍體,以及另外四具江湖人士的痕迹。」
鄭博平並不睜眼,手下的人恭敬地把邸報放在其一旁的小案之上。
「該來的人都到齊了嗎?」鄭博平忽然問道。
「按照大人的意思,已經連夜去請了,按照時候,明后兩天之內,就會到了。」下屬垂目,小心說道。「大人,黑龍監也就算了,但是那錢如忠是大天后身旁的近人……我們是不是應該……?」
鄭博平不說話、
有的時候,不說話,就是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