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節 城頭血
陳小勇,江州一個普通庶族子弟,從小隨族中親人信奉天師道,成年後,由族中親人推薦,先在江州官府做了一名無品「濁」官。
三個月後,陳小勇辭官不做。
族親連忙詢問原因,陳小勇回復說晉室官場升遷太慢,幹活太累,以後便日日和一群庶族子弟在府中吟誦詩詞,喝酒服食五石散,評擊晉室的種種不公和黑暗。
這一日,江州治頭大祭酒召集天師教眾說;
上虞縣士族黃氏一族在殘殺王氏一族數百人口后,逃到山陰縣城中藏匿,被晉軍保護,師君孫恩發出師君令,包圍山陰縣,殺黃氏一族,替王氏一族中人報仇。
士族中人殺害同教道友?竟然還被晉氏官軍保護?一直感覺世道不公的陳小勇頓時火冒三丈,發出一聲怒吼;大晉朝還有王法嘛?我陳小勇要替天行道!
一番倉促的準備下,陳小勇帶領庶族子弟王維軍等數人一起奔趕赴山陰縣,一路上遇到許多天師教眾正浩浩蕩蕩向山陰縣進發。
「王兄,看到了嘛?這就是民心所向。」陳小勇指了指路上的同行者。
王維軍道:「就是,就是,這些士族中人欺負我們太久了,這次要和他們算算帳。」
「殺了士族,咱們便是士族。」陳小勇豪情萬丈。
在山陰縣集合后,陳小勇等人被組建成軍,每人發了一柄長刀,開始練習弓箭,從小學習過君子六藝的陳小勇很快因為識文斷字,又略通弓箭而被指定為小隊長,帶領五百名天師教眾一起操練。
這一日,陳小勇等人被集合起來,一名年歲略長的藍衫男子給他們講話。
「在下原登友見過各位道友。」原登飛迅速擠出一臉的笑,然後說:「秋日風寒,道友們辛苦了,在下代表執事孫長老和掌財盧長老來看侯諸侯道友。」
「道友?」陳小勇對這個詞感覺很親切,只聽原登飛又說:「道友們千里迢迢趕來山陰縣,是不是要替王氏一族報仇?」
「是。」場中數百名小隊長一起答應。
「大夥全是庶族弟子,在晉室是不是永遠要做牛做馬的跑腿干累活,永遠也做不到三品官?」
「是。」
「士族子弟一生下來,文采不如你們,本事不如你們,他們卻可以一邊狎妓,一邊陞官,這樣是不是不公平?」
「是。」
「你們對這一切滿意嗎?」
「不滿意。」
「如今有一個機會,可以殺掉士族,我等以後做士族,大家願不願意做?」
「願意。」場中數百名小隊長一齊振臂高呼。
「呵呵。」原登飛嘿嘿一笑,道:「師君有令,明日開始攻打山陰縣城,做為本教有文采,有志向的青年才俊,大家知道回去怎麼和教眾們說嘛?」
「知道,殺了士族,我們以後便是士族。」
「殺光士族,我們便是士族!」場中的年輕人一起振臂高呼,神情亢奮,暄泄著心中各種的不滿和憤懟。
數日後一大早,秋風颯颯,盧循向孫恩報告;攻城的各種準備完畢。
孫恩下令,天師道準備攻城。
山陰城裡城外,一時間戰雲低垂,瀰漫著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氣息,六萬餘名天師信徒簡單列成數十個方隊,從三面將山陰縣團團圍住。
陳小勇站在隊伍中間心朝澎湃,感覺自己來山陰縣來對了!憑著天師道數萬教友同心協力,山陰縣城一戰成名,日後自己變成士族子弟,在族人面前,在兒時小夥伴面前,均能昂起頭,挺起胸來指點江山。
天師大軍集合完畢,孫恩下令三面攻城!
「咚、咚、」數十面大鼓一起震天響起,十餘輛超大的呂公車被推了出來,呂公車長、寬、高各有數丈,上面和左右全部釘有厚厚的濕木板,裡面有數十名教眾推著,緩緩的向山陰縣城馳去。
後面一批天師教眾推起呂公車,扛起盾牌跟隨著木頭車,向山陰縣城衝去。
「嗚、」一陣厲嘯,天空中出現一大片黑點,飛速向地面撲來。
「箭來了,立盾!」有人在隊伍中高聲下令,一張張大木盾倏地豎起來,「噗、噗、」一連串的箭矢落在大木盾上,盾下面的人安然無恙,天師教眾們登時發出一片歡呼聲。
天師道急需大量盾牌,但卻四處籌備不到。
藤甲盾較輕,但一來採料極為不易,二來製造過程也太麻煩,要經過油浸,晾曬等一道道工藝,大木頭車和大木盾是盧循急中生智想出的辦法,把大樹放倒破開,木板兩邊一拉,半濕不幹的正好可以抗拒城頭上弩箭的急射。
城頭上又一陣箭矢破空聲,這批箭矢是仰射,一排排箭雨從天空向天師中人遠遠盲射,啊、啊、一片片血花在陽光下濺飛,隨後響起一片悲愴慘叫聲。
陳小勇站在戰隊中,聽著中箭天師教眾發出一聲聲真實的慘叫聲,又親眼看著一名名死者被架了出去,心倏地一沉,忽然明白,片刻前這批生龍活虎的道友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死了。
胸懷大志和指點江山是一回事,戰場上面臨生死又是另一回事,但此時已由不得陳小勇遲疑和反覆,因為前幾日原登飛在臨走時宣布一條命令。
師君有令,敢擾亂軍心和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山陰縣百餘年不經戰火,護城河年久未修,黃老四退入山陰縣后,天師眾修追擊的快,河道未來的及修繕和挖掘,寬度和深度僅有數丈,大部分河溝中乾枯無水。
大木頭車轟隆隆的馳來,吱嘎、吱嘎緩緩停在護城河邊,一袋袋土袋子填了下去,高大的車身擋住了城頭上晉軍的箭矢。
數隊長龍般的人流在大木盾的掩護下,迅速接近護城河,將背上的土袋子一一扔了下去。
「米賊這麼多人?」郝柏望望城下,一臉懵然:「這護城河很快就不頂事了。」
黃老四咬緊牙關,硬撐著說:「憑著山陰城的厚高,擋住米賊沒有任何問題。」
「城下米賊數倍於我,黃將軍還是想好如何陳兵布防吧。」郝柏說完下了城頭,昨日神秘人便投來回信,說天師道各縣祭酒均沒有返回,先期攻城中不會有大量的修士參入,但他仍要小心翼翼布防。
一具具屍體源源不斷的從城下被抬了回來,鮮血和死亡,使陳小勇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收緊,他不知道,一會等待他的是生是死。
數處護城河終於被填平了,呂公車吱吱呀呀的衝到城牆不遠處,車后的弓箭手開始和城頭守軍對射。
天師修士不斷的將山陰縣城三面的情況報告給孫恩,孫恩望著正在攀爬城頭的天師中人,一時沒有發令。
「師君快下令。」盧循在一邊道:「我方部眾數倍于山陰防守晉軍,可以下令全面攻擊。」
「本教中人缺少護具,全面攻擊會不會傷亡太多?」孫恩有些遲疑不決。
「我的師君大人,山陰之戰決定本教興亡。」盧循壓低聲音道:「這戰要敗了,你我全是逆犯,這戰要勝了,咱們就是王師。」
「天地良心,盧長老這話絕對真理,自古慈不掌兵,師君此時可不能猶豫不決。」孫大眼一邊勸說:「山陰守軍人數少,本教一擁而上,亂拳打死老師付,要是打成拉鋸戰,本教糧草補給等一切全是事兒啊。」
「傳令,三面發起總攻!」
天師中人攻城攻的艱辛,城頭上的守軍守的更辛苦,除了黃老四從建康帶來的數千晉軍拚命守城外,從城中各士族集合來的府兵全部趴在牆頭箭跺后光吆喝不出力。
一個多時辰后,山陰城頭上一寸城牆一寸血,晉軍已傷亡過千,在鮮血的刺激下,城外天師中人瘋了般的攀爬城頭。
「將軍,東面城頭守不住了。」一名校尉匆匆來報,黃老四瘋了般率人沿著城牆衝出過去,一路督促著山陰城各士族府兵們起來守城。
「起來,起來。」
「站起來守城,不然砍了你。」
在明晃晃的刀子逼迫下,蹲在箭跺后的各士族府兵們站了起來,等黃老四等人剛離開,立刻又蹲了下去。
「將軍,要不要殺一批人立立威?」一名校尉低聲出主意。
「不可!」黃老四看看城頭下攻勢如潮的天師眾人,說:「城中各士族府兵不是一夥的,你殺一批人不頂用,總不能每個府中全殺一批吧,殺多了也怕有兵變。」
「放任不管?」
「傳令,凡是守城一日者,賞銀子五兩。」黃老四口氣一頓,又說:「不,賞十兩銀子。」
「諾。」傳令兵迅速將命令在城頭上傳遞下去,遠遠能看到一批士族府兵站了起來,開始反擊城下的天師中人。
「隨本將殺向東城。」黃老四急匆匆奔向東城。
東城頭,盧循帶領一群天師修士已牢牢佔據城頭,和郝柏等人斗的正爭。
「城頭為何失守?」
晉軍一名校尉回頭一看剛趕到的黃老四,急促的說:「米賊攻城后,剛見了血,在城頭上守衛的鮑府、張氏府兵全部棄城逃跑……」
「該死。」黃老四狠狠咒罵一聲,凝目向激戰中的郝柏和盧循望去,然後又低聲向身邊一名晉軍校尉低聲下令。
晉軍校尉帶人匆匆跑下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