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節 山陰縣
孫恩目送孫大眼離帳,面色變幻,輕輕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王廞的爺爺王導,族兄王敦起兵謀反,當時王導仍在建康為官,便如王國寶一般率族人在皇宮中負荊請罪,恰逢大臣周青進宮面帝。
大臣周青字伯仁,與王導仍舊友,王導便求周青:
「伯仁兄,王氏一族的性命,就靠你在帝前美言幾句了.……」不料周青一言不發進宮,又不理不睬出宮而去,王導一時寒心至極。
王敦後來謀反得勢,在晉室掌權,問計於王導:「周青此人如何?」王導也是一言不發,最後導致周青被王敦殺害。
事後王導得知,周青當日進宮后,曾晉帝前認真的替王氏一族做過辨護,只不過周青面冷心熱,不善於表功而已,每當思及周青,王導總對兒子們說: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幽明之中,負此良友!」
其實對於盧循和孫大眼的所做所為,孫恩多多少少略知一二,只是亂世之中,一將難求,何況盧循還是自己親妹夫,他暗嘆一聲:「為了天下長久太平,江南百姓只能暫受一時陣痛,但願這陣痛越短越好。」
孫大眼回到住處后,掌財長老盧循正坐在帳中等他。
「師君同意了?」
「同意了。」
「苦派那些老傢伙打發出去了?」
「打發了。」
「好。」盧循將氈帽取下來,在掌中掉了個圈兒,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發財的機會終於來了!」
「一切都會按盧長老之計。」孫大眼笑呵呵的說:「人員嘛,就用上次幫王廞處理陳、曲兩府的甘派中人,他們輕車熟路。」
「行,一切按老規矩辦事,好處一人一半。」盧循將氈帽又扣在腦袋上,說:「派出的人手腳可要利索些,不要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放心,有盧長老的人帶路,甘派中人只在暗中出手即可。」孫大眼笑道:「一切天衣無縫,反正帶路人原本就是山匪。」
天極宗郝柏和黃老四趴在山陰城頭上,望著漫山遍野的天師教眾,兩人半天內默默無言,終於明白面對人多勢眾的敵軍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黃將軍,快派人催促司馬大將軍發兵來援。」
「早催了,司馬大將軍回復說正在籌集人馬,讓本將先頂住。」
「黃將軍。」郝柏指指城下正在搭建帳蓬的天師中人,說:「最多再有三日,他們的攻城器具便能打造好,這麼多人一下子圍上來,城中五千守軍能夠用嘛?」
「本將已把縣城中所有士族府兵全部集合起來,算起來也有二萬餘眾,咱固城堅守,量米賊一群烏合之眾也不易得手。」
「武器夠了嗎?主要是弓箭夠了嗎?」
「從上虞縣過來后便一直做準備,城中存的羽箭夠米匪喝一壺的,只要司馬大將軍早日派軍來援,山陰城將是米賊的墳墓。」黃老四顯的信心十足。
天極宗大弟子張貴匆匆來報:「稟師尊,弟子已在城頭四角布下四象陣法禁錮。」
「黃將軍。」郝柏點點頭,對黃老四正色道:「本門的四象陣只對修士管用,對沒有靈力的普通民眾無效,如何守住城,全看你的了。」
「本將已將城中米教逆匪全部揖拿,只要米匪大舉攻城,便將他們架在城頭當肉盾。」黃老四一陣獰笑,說:「且看米匪們殺不殺自己人。」
郝柏內心不贊成使用人質肉盾這個法子,但天極宗只是一個修真門派,為報仇自願來協助守城,黃老四做為山陰縣城的守城將領,如何防守縣城肯定黃老四說了算。
「報……」一名小校匆匆奔上城頭,稟報:「城中鮑氏和張氏兩族拒不派府兵守城,請將軍定奪?」
「鮑氏?張氏?」黃老四略一沉吟,問道:「鮑氏一族是不是鮑縣令一族中人,張氏敢公然違令,朝中一定有人,是誰呢?」
郝柏一直替江南各士族看門護院,一聽姓氏,便說:「是不是朝中從三品張御史的族人?」
「管他呢,老子手上沾滿米匪的血,若城破了,黃氏一族人一個也活不成。」黃老四獰笑道:「傳令,將鮑氏族長和張氏族長先抓起來,誰在敢說一個不字,就地格殺!」
傳令小校一愣,不自主的問了一句:「鮑縣令一族的族長也抓?」
「抓,便是鮑縣令有令不遵,照殺不誤。」
「諾。」小校一看黃老四一雙嗜血的眼,嚇的打了個寒顫,連忙匆匆而去。
「城裡城外的人都瘋了。」郝柏心中暗嘆,天極宗原本從不參與任何殺戮,可宗中十數名弟子無故被天師中人屠殺,這種血仇若不報,天極宗便不配在江南立足,只是仇恨宜結不宜解,殺來殺去何時是個頭呢?
「米匪今日肯定不會攻城。」黃老四又認真看了看城外,對郝柏道:「本將要回府去找王氏兩個小娘們消消氣,要不要讓一個給郝宗主也泄泄火?」
「不用了,不用了。」郝柏連聲拒絕,宗門弟子的血仇必須報,但做為江南古老門派的宗主,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底線還是要格守的。
兩日後,孫恩召集孫大眼和盧循兩人帳中議事,苦派傳功長老和執法長老已率兵到會稽群附近警戒。
盧循道:「附近山林的合適樹木已砍伐一空,雲梯做出四百餘架,呂公車僅僅做出二十餘台,武器和盾牌太少,現有的僅能配備四千人左右。」
「本教中人,十中之九要舉著木棍子攻城?」
盧循一裂嘴:「一時間想找到數萬根大小合適的木棍子也不可能,只怕大部分人要擎著石頭去攻城。」
「這怎麼辦?」孫恩一時間又沒了主意。
「會稽郡內史王凝之也是本教祭酒,他那有糧有武器,如今本教有難,他不幫忙?」
「你方才都說了,王凝之是會稽郡內史。」孫恩一笑,說:「王謝世家代代聯姻,他妻子謝道韞更是名動天下,此時此刻,王氏和謝氏絕不會來趟本教這渾水。」
「師君。」孫大眼忽然在一邊開了口,道:「教中兄弟從晉安郡等地方籌到一批武器、弓箭和盾牌,若有兩三日才能趕到山陰縣來。」
「你不早些說。」孫恩笑了起來,孫大眼也低頭一笑,一臉你也沒讓我說的表情。
「這批武器和盾牌到齊后,能配發多少人?」
「馬馬虎虎能配發不到一萬人。」
「攻城還是不大夠用。」
「本教人多,如今最少有十倍於敵,師君可以下令編隊,每到夜間便擂鼓攻城。」盧循建議道:「一來可以疲敵,二來可以詐點羽箭來用。」
「這個建議好,古有孔明草船借箭,咱和山陰縣中的守軍玩一把木車借箭。」孫大眼立刻出言配合。
「誰會造這種木車?」
「我,當然是我。」盧循應聲道:「我連大木船都能造出來,豈能造不出一個防箭的木車來,一天就給師君做好。」
日起日落,一天匆匆而過。
翌日接近子時,黃老四折騰完王氏姐妹,剛躺上床眯著眼,城頭上的戰鼓「咚、咚、」響了起來,一時間,山陰縣中的狗受到驚嚇,一齊「汪、汪、」狂叫起來。
「報……」一名軍中斥喉扯著嗓子飛奔而來,大喊:「米賊攻城了!」黃老四一個高兒蹦起來,等婢女掌上燈時,他早已披掛整齊,拎著寶劍衝出府出。
山陰縣城外,空曠的田野上一片黑暗,
殺啊……一片喊殺聲潮水般從城下傳來,十數個巨大的黑影從遠處吱吱呀呀馳過來,兩隻血紅的大眼晴在半空中搖搖晃晃,高與城頭平齊,一動不動的瞪著城頭守軍,模樣甚是嚇人。
「射,射!」城頭上守軍慌亂的叫喊著,亂箭如雨,向十數個巨大黑影射去,一片箭矢如雨點般落在地面上,一片噗、噗、聲中,不時響起一二聲啊、啊、的慘叫聲。
巨大黑影在城下僅僅頓了一頓,又吱吱呀呀的繼續向城頭撞來,城上落下的羽箭更加迅猛,忽然,空中的兩對大眼晴瞬間消失,下面的巨大黑影停止不動。
「射啊,射中米賊了。」黃老四不知何時登上城頭,揮舞寶劍叫囂:「山陰城外就是米賊的墳場,來多少,死多少!」
天師攻城整整進行了半夜,城頭上的守軍累的精疲力盡,天亮前,城下的天師教眾忽然消失了,攻的時侯聲勢暄天,撤時無聲無息。
郝柏從半黑半白的城頭上逛了一圈,一聲不吭的離去,黃老四忽然感覺,上當了!
太陽慢慢升了起來,城外一片乾淨,不僅不見一具屍體,連射下去的羽箭也被撿的乾乾淨淨,城上的守軍大眼瞪小眼,一時不明所以。
黃老四虎著臉,從城頭東面走到西面,命令:「集個數,這一夜射下去多少支箭?」
「稟將軍,射出約有一萬餘枚羽箭。」
「知道了,傳令下去,從城中收集一些干木柴來,放在城根處堆集備用。」
「諾。」城頭守軍不知黃老四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立刻乖乖照辦,到當日午時,城牆根上便堆集了一片木柴。
當城子時前,天師道攻城的鼓聲又響了起來,仍如昨夜般,十數個巨大黑影又在城頭下出現,血紅的大眼晴一動不動的瞪著城頭。
「停,不要射箭。」黃老四從黑暗中蹦出來,下令道:「把城牆的木柴點著了,扔到城根下,都看著點兒,不見有人攀登城牆,不要射箭。」
「諾。」晉軍士兵應了一聲,將一根根木柴被點燃,扔到城根下,卻見城下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沒有。
「將軍英明,米賊們這是效仿孔明的草船借箭……」城頭上守軍一時大拍黃老四馬屁。
城下的天師中人見晉軍不射箭,便只把鼓聲擂的山響,一時間城上城下鼓聲如雷,聲震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