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節 清君側
建康城,西府中。
「殷瞎子和牆頭草也來欺負司馬家沒人?」司馬元顯挽出手臂,拳頭揮舞,大叫:「上年老傢伙說了算,王恭老賊起兵,讓他全身而退,今年看本將軍將你們打的生不如死。」
「請問將軍。」參軍高素內心喜歡司馬元顯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卻又擔心司馬元顯過於剛愎自用,問:「四路反師除了王恭這一路,其餘三路如何退敵?」
「四路反賊各懷鬼胎,利於各個擊破,先說荊州兵,殷瞎子為人迂腐,天天舉柄拂塵裝神仙還行,其實不懂帶兵打仗,這次出兵還是想撿便宜,因此荊州兵一定會慢慢走。」司馬元顯比劃道:「庾楷挑頭起兵,豫州兵一定會主動向前沖,本將軍早備下伏手,先打爛庾楷的狗頭。」
「桓玄呢?」
「這次原沒胖賊的事,可他綠蛤蟆跳進瓜地中,一定要冒充綠皮大西瓜,他這人摳門又小心眼,我斷定他會跟在荊州殷瞎子身後行軍,更不足懼。」司馬元顯想想,又道:「桓氏一族中人志大才疏,桓溫一直欺負我司馬氏,這次有機會我定要好好教訓教訓桓玄。」
桓玄的父親桓溫,曾廢立過晉帝,兩家雖然聯姻,但司馬氏皇族對桓氏一族素來沒有好感,司馬道子曾親口說過:「見到人字邊姓氏的人,便沒有好感,其中以姓桓的最可惡。」
京口,建威將軍府中。
「王將軍容稟。」幕府參軍何澹之道:「豫州庾楷和荊州殷刺史,南海郡刺史桓玄已出兵向建康進發,打出旗號仍是清君側,劍指司馬元顯,說司馬元顯為了奪權,竟連親爹司馬道子和親姑父桓修的權也奪,下一步怕是要篡權奪位,三路人馬要進京保護安帝。」
「司馬元顯對權力的野心如火,不遏則滔天。」王恭沉吟道:「公主如何看待此事?」
司馬雪略略點頭,卻不說話,心中頗為糾結,四路反師表面打著清君側之名,內則仍是士族和皇族的權力之爭,若四路反師勝,司馬父子多半會被流放嶺南,安帝暫時得到平安,若司馬元顯勝,估計不久便會篡權奪位,多半不會留安帝和王神愛以及司馬德文等宗親之命。
「將軍,有人密報。」何澹之道:「劉牢之與江南高氏族人來往密切,兩家已攀上親,而高氏高素現在西府中做參軍。」
「其子劉敬宣與江南高氏一族攀親?」
「是。」
「消息準確嗎?」王恭有些不信,晉人極重門弟,江南高氏乃士族中的高門,府中小姐與士族低門結親都屬下嫁,何況劉牢之一族僅是普通庶族。
「準確,據傳劉牢之還收了不少高氏的財物。」
王恭未置可否,劉牢之性情粗魯,在軍中常出言衝撞何澹之,兩人間素有小怨,正猶豫不決時,何澹之見王恭不應此事,摸不透王恭的心思,便告辭出府。
「國舅。」司馬雪問道:「方才何參軍所說之事,你為何不處置?」
王恭道:「公主有所不知,何、劉二人在軍中素來小節不和,僅憑他一面之詞,無法斷言事情真相。」
「劉牢之在曲阿大戰中極為貪財,竟縱兵搶掠王府的女兵收買部下人心,第一次去彭城他府上送信時,竟摳到連頓飯也不捨得請。」司馬雪道:「這麼貪婪的人,若收了江南高氏的大禮,其中必有蹊蹺。」
王恭略一思索,道:「本將軍設一計,且試探一番劉牢之。」
「國舅何計?」
王恭道:「今晚在軍中大帥帳中宴請劉牢之,向他說起出兵建康清君側之事,若他反對,則表示劉牢之沒有問題,若劉牢之不言不語,便拿下他細細審問。」
「為何反對起兵,反爾沒問題。」司馬雪疑問?
「劉牢之不通文墨,若真收了江南高氏的錢財,想歸附建康司馬元顯,必然心虛,絕不敢公開拒戰。」
「大叔,大叔。」司馬雪憑直覺這個辦法不一定實用,但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轉臉問高恩華:「國舅說的事有道理么?」
「此乃軍國大事,實在不是貧道可以插言的。」高恩華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貧道一來不通軍務,二來只見過劉將軍數面,實在不敢妄加評論,一切王將軍自行斟酌。」
王恭默默看了高恩華一眼,心中開始慢慢喜歡高恩華沉默寡言,又識時務,心中暗嘆一聲可惜,高恩華一介流民,公主乃皇族金枝玉葉,兩人身份懸殊太大,日後結局有情無緣,向善了說要相忘江湖,向惡了說要陰陽兩隔。
「國舅。」聽了何澹之的稟報,司馬雪心中隱隱不安,在她心中,皇宮已回不去,除了高恩華,王恭算的上一大依靠,不能有失:「今晚我要去大帳中偷聽劉牢之怎麼說,行不行?」
「公主想去,臣定然遵命。」王恭捻須一笑。
落日以前,王恭派人向劉牢之發出酒宴邀請,接到王恭的邀請,劉牢之欣然赴宴,一大早攜劉敬宣到大帥帳中等侯,見劉牢之這般積極熱情,王恭的疑心登時先去了一半,酒過三巡,王恭便說到兵發建康的事。
「大帥若問末將意見,末將認為,咱最好不和殷仲堪和庾楷參和,若實在要參和,也要講法子,為何這麼說呢?」劉牢之棱目一翻,大聲說:「庾楷是牆頭草,原來又是司馬太傅的人,殷仲堪辦事兒戲一般,上次起兵清君側,他便磨磨蹭蹭在後面等著撿便宜。」
「爹。」因為是私宴,又在王恭面前,劉敬宣沒喊官稱,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多聽聽王大帥的話?」
「閉嘴,你懂啥?」劉牢之狠狠斜了劉敬宣一眼,說:「大帥上次訓斥末將縱兵搶擄,今日私宴,末將可要多說兩句,大帥看行不行?」
「行。」
「本朝先帝爺後期起,便不大管事兒,好聽的說法叫無為而治,大小官員都能貪則貪,小官靠山吃山,大官象豫州刺史庾楷這種人便擁兵自重,說句難聽的話,要沒王大帥你在京口這鎮著,百官早都反了。」劉牢之看了看王恭,問:「大帥我沒說錯吧?」
「沒大錯,先說完。」
「京口這地也叫鎮京口,意思就是這麼來的,大帥依仗什麼呢,當然是北府軍的鐵甲重騎了,可培養一名合格的重騎兵有多少難,大帥一定知道吧?」
「知道,健兒中百里挑一,且需要數年時間。」
「對。」劉牢之大叫道:「謝太傅當年創北府軍時,本是為了防範燕軍南下,鐵甲重騎野戰無敵,但若去建康打攻城戰,則沒有優勢,重騎不可能撞破建康城吧?」
「劉將軍的意思是?」
「起兵可以,讓殷仲堪和庾楷打頭陣,咱北府軍在後面綴著,只要北府軍在,大帥你便是大晉朝的擎天一柱。」
「劉將軍如此坦誠,本帥便說說自己意見。」王恭道:「本帥已決意起兵清君側,想讓劉將軍統兵出征,本帥可將京口精銳也交由劉將軍統帶。」
「得令。」劉牢之棱目眨動,大聲道:「只要大帥主意已定,末將刀山敢上,火海敢闖。」
王恭微微一笑,兩人又說了一盞茶的話,劉牢之便告辭回營。
「國舅。」司馬雪從帳後走出來,問:「你為何突然答應將京口精銳也歸劉牢之統帶,這樣做豈非太阿倒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恭又解釋道:「本將軍身為士族中人,從不會帶兵打仗,象這種衝鋒陷陣的活兒素來由傖蠻武夫才肯去做。」
高恩華心中愕然,眼下雙方到了白刃相見之際,王恭竟講究士族風範,將軍權全數交給劉牢之,有些太過兒戲,只是這種人心方寸之間的猜忌,擺不上桌面來說,何況王恭做為主帥,話已出口,也不是自己一名局外人可以改變的,因此識趣的閉口不說。
從軍營大帳回到居處后,司馬雪道:「大叔對王國舅的做法好似不以為然?」
「貧道只是感覺王將軍這般做,等於將性命交給劉牢之,太危險。」
「道長大叔,你有所不知。」司馬雪無奈道:「皇族與士族中人,向來瞧不起帶兵的武將,稱他們為『將種』,比如桓溫在世時,權勢滔天,但其餘士族中仍然嘲笑他的。」
月光如洗,小院中綠意盎然,一股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司馬雪燃起不盡木,見房中乾淨利索,自己玩過的小玩具都在,房中一切如舊,依稀相識,顯然王恭一直令人打掃照料房舍。
「王將軍真是一個好人,比貧道心性尚耿真純直幾分,這種性子做朋友極好,但若帶兵則不足,特別是亂世帶兵。」高恩華嘆道。
「嘻嘻,大叔有所不知,皇族和士族弟子全這臭毛病。」司馬雪見房中一切如舊,心頭欣喜,便說:「大叔,大叔,我給你說個司馬氏祖輩的故事吧。」
「說吧,公主說的,貧道都願意聽。」
晉武帝司馬炎,有一名姓胡的寵妃,胡妃之父是名大將軍,有一次,司馬炎和胡妃玩投壺,就是各自拿箭,往一個壺裡面投。胡妃依仗晉武帝寵愛,便故意同搶一根箭,不經意間,把晉武帝司馬炎的手指頭划傷。
「胡妃真是一個將種!」晉武帝司馬炎惱怒道:
胡妃甚是機靈,反駁道:「陛下祖上北伐公孫淵,西抗蜀相孔明,不知算不算將種呢?」
晉武帝的祖父司馬懿,率軍征討四方,軍功顯赫,晚年託病在府中靜養,瞅准機會,一舉奪了曹魏的江山,可在當世士族豪門眼中,仍是一名「將種」,連晉武帝司馬炎都無話可以反駁,以此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