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節 崩潰論
旭日初升,朝霞滿天。
高恩華和衛子怡一路步行下山,遠山峰巒重疊,朦朧的晨曦在山路間、樹梢上繚繞瀰漫,兩人神情各異,都默默不語,高恩華心事重重,衛子怡欲言又止。
再長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青城山腳到了!
「陰陽殿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殿主更是大道神通,道長一個人去尋找、、」衛子怡鼓起勇氣,低下頭說:「小女子、、小女子本想陪道長下山尋訪公主,怎奈桓氏來到益州鬧事,宮主定然不允我下山……」聲音略顯結巴,愈說愈低,漸漸輕如蚊蠅,已微不可聞。
高恩華修道數十年,最不善於處理兒女私情,走失司馬雪已然心亂如麻,面對衛子怡的似水柔情,頓時不知如何應答,立刻岔開話頭道:「衛道友,桓少手下披風男子的諸葛連弩極是厲害,貧道的太極圖正可克制,你修習一番用來護身吧。」
「多謝道長關懷。」衛子怡芳心暗喜,偷偷看了一眼高恩華,道:「道長若尋不到公主,還會回來雲渺宮看望小女子嘛?」
「會啊,一定會來的!」太極圖源出太玄訣,與雲渺宮所學玄學五術一脈同宗,只是運用施展法訣不同,衛子怡聽高恩華一番傳授后,稍稍溫習數遍,再向高恩華討教幾句,揮掌便推出一道淡淡的太極圖案。
「高道長。」衛子怡忽道:「公主貴人素有天助,說不定自己便能脫險歸來,人海茫茫,若將我換成她,只能先到雲渺宮等你,道長、、道長可常回雲渺宮看看、、」
「衛道友此言有理。」面對衛子怡期盼的心聲,高恩華心中一暖,道:「貧道記住了,衛姑娘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道長多多保重。」
衛子怡看著高恩華身影慢慢沒入晨霧中,心情複雜,一時暗暗祝福高恩華順利如願找到司馬雪,一時心中又充滿一絲絲嫉妒,一時又面帶微笑,揮出一道璀璨的太極圖案。
半月後,建康城醉江樓中。
高恩華在一樓佔了一個臨窗位子,奢侈的點了一桌美味佳肴,有清蒸肥鵝,有金雀酥和如意卷,還有四香蜜餞等,卻一口未吃,雙眼一直盯著窗外不斷行走的人流,目光中充滿企盼,也有一份落拓和風霜。
「道長,菜已上齊,有事大聲吆喝,小人立刻便到。」醉江樓上菜小二見高恩華一直獃獃發愣,善意提醒二句。
高恩華微微點頭一笑,算是回禮,心中確在盤算京口王恭的話,司馬雪確定沒有返回宮中,這中間定是橫生枝節,向好了想是司馬雪貴人自有天助,或許脫離陰殿主的魔掌,向壞了想.……剛想到此處,心倏地一片冷涼刺痛,不敢再想下去。
「道長有禮!」一名青年男子不請自來,到高恩華桌邊一彎腰,鞠了一個儒生間的大禮,男子一身灰袍洗的發白,但漿的板板正正,頭頂一字巾翻垂下來,只能看到一個大鼻子尖。
高恩華愕然,伸指叩叩桌面,算作回禮。
「小生章家敦,最善於妙語解憂。」青年男子抬起頭來,大鷹勾鼻子上的三角眼熠熠放光,指指座位道:「小生可以坐在這裡陪道長說話嘛?」
晉室士族子弟都有專門的奴僕漿洗衣衫,穿起來顯得板正,但也有人不喜歡穿,比如桓溫就不喜漿洗后的衣衫,嫌割拉皮膚和不透氣,眼下天氣炙熱,大部分士族子弟都穿絲綢長衫,章家敦卻穿的一本正經,鷹勾鼻子上捂的全是汗。
高恩華淡淡一笑,伸手示意讓坐。
「謝道長賜坐。」章家敦麻利坐下來,目光順勢向一桌美味一瞟,不自覺的大大咽下一口口水,道:「道長對面一桌美味,卻無心下咽,心中顯然有難解之憂,可否說與小生聽聽?」
高恩華暗自用靈識一探,感覺面前章家敦無絲毫靈力,只是一介普通書生,再想起陰殿主的無上道法,不禁悠悠一笑。
「敢問道長高姓大名?」章家敦見高恩華一臉莫測高深的笑容,心中有些慌亂,隨口又問道:「道長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本是道前一點塵,何必留名擾人心,你喊道長既可。」高恩華身處建康,不想報出真名,但也不想報假名騙章家敦。
「噔、噔、、」一陣樓梯響,醉江樓上菜小二從二樓上下來,徑直奔到高恩華桌前,嚷道:「姓章的又來賣嘴,想蒙吃蒙喝嘛?」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章家敦舉起寬袖遮住臉。
「是貧道邀請章生就坐的,小二哥不必介意。」高恩華不想章家敦難堪,出言遮擋道。
「哦。」酒樓上菜小二見高恩華出言維護,鄙視的看了章家敦一臉,拎著托盤去了。
「唉,章某堂堂一名讀書人,生在這崩潰沒落的大晉朝,竟被一名跑堂小二給笑話了,真正的斯文掃地啊。」章家敦用寬袍遮住臉,瞪圓大鷹勾鼻孔,用力聞了聞桌上美味的香味,「咕嘟」一聲,咽下一口口水。
「貧道不喜肥膩,這桌飯菜章秀才若不嫌棄,就吃了吧。」高恩華這桌酒菜原本就是為懷念陽大牛和司馬雪點的,見章家敦已然饞涎欲滴,肚子餓的咕咕叫,便做了個順水人情。
「道長此言當真?」
「當真。」
章台敦迅速將寬袍一挽,雙眼放出餓狼一般的藍光,伸手將清蒸肥鵝提了起來,一伸嘴,風捲殘雲般啃了起來,兩盞茶的功夫將一桌佳肴吃的乾乾淨淨,未了、伸掌一拍桌面,將從桌縫中蹦起來的一絲如意卷殘片伸嘴接住,咽下肚去。
「道長真是救苦救難的真人,買小生一本書如何?」章家敦伸手從衣衫中摸出一本書來,遞到高恩華眼前,又神秘說道:「小生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可惜這大晉朝太黑暗,才埋沒了小生這顆曠世明珠。」
書不厚,書皮上工工整整寫著幾個字,《大晉朝崩潰論》。
高恩華匆匆翻開看了幾眼,只見書中條列清楚的寫明晉朝數條亡國之徵,上到天相異常,君上無威,中到朝臣不和,士族林立,下至流民無依,顛沛流離,寫的有根有據,象模象樣。
「寫這書,不怕京兆府抓你?」
「小生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建康城中的庶族人家子弟。」章家敦打了個飽嗝,端起肥鵝湯喝了一口,道:「京兆府的捕快天天到處抓流民充丁當兵,沒空理會小生的。」
「書寫的不錯。」高恩華贊了一句,站起身來:「小二,小二。」上菜小二應聲遠遠奔了過手,只覺眼前一花,托盤上多了一錠銀子,再仔細看時,高恩華早沒了影子。
「道長,道長,銀子還有剩餘。」上菜小二舉著銀子追到門口,嘀咕道:「有銀子不要,又走的這般快,難道是仙人嘛?」
章家敦踱了過來,忽地道:「方才道長是在下遠房表哥,這錠剩銀應當交給在下處置。」
「你表哥?」
「正是在下表哥。」
「你表哥姓字名誰?」
「這個嘛……」章家敦正在思索一個和高恩華面相符合的文雅名字。
「我知道你表哥叫啥。」上菜小二忽然道:「道長方才來時報過,是不是叫牛大勇?」
「對,對,在下表哥便叫牛大勇。」章家敦心想高恩華仙風道骨,卻起了個牛大勇的俗名,連忙順著小二的口氣補救,伸手去討要剩銀。
「牛大勇是你表哥?」上菜小二一伸手,將章家敦手中的《大晉朝崩潰論》奪了過去,翻看了兩眼,道:「這是你寫的?竟然真有人賣?會有人相你的話?」
「當然有人信,小二哥有眼不識金鑲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章家敦提起自己寫的名書,頓時得意洋洋,心中想到,方才一桌好菜,若再喝上一壺黑杜酒,豈不美哉。
「啪」臉上迎來書本重重一擊,把章家敦一書打暈,「買你書的人腦袋長什麼樣?是不是都讓門擠了?」上菜小二揮舞書本,連拍帶罵:「老子叫牛大勇,啥時間多出你這麼一個白痴表弟來了?快滾,再到醉江樓蒙吃蒙喝打斷你的腿。」
章家敦頓時明白過來,提起長袍蓋著臉,扯腿向酒樓外跑去。
「大晉朝沒崩潰,你這窮鬼卻早已吃不上飯,還想蒙老子的碎銀、、」牛大勇追出酒樓外,見章家敦早已跑遠,揚手準備將書本扔出去,想了想又收回來,道:「這書擦屁股一定不錯,還是有點用處的。」
高恩華出了醉江酒樓,沿著秦淮河邊一路疾奔,不自覺的便到了濟世堂舊地,站在遠處一看,只見濟世堂已變成一茶葉鋪子,牆垣依舊,物是人非,想起昔日司馬雪曾站在堂前繞來蹦去,不禁心頭一酸,轉頭疾步出城。
月落日起,草綠草黃,夏盡秋至,匆匆數月已過。
高恩華足跡東臨滄海、南至嶺南,、西出陽關、北達塞外,一一探訪,但是不論是鄉間塢堡,異國國都,都從來沒有發現陰陽殿的影子,彷彿它僅僅只是一個傳說。
天盡頭鳳鳴堡中,於勝水已將院落修繕一新,暗暗看了王存忠與綠蘿幾眼,便獨自悄然離開。
又重新返回京口建威將軍王恭打探,確定司馬雪一直沒有返回建康,返回丹塵子的洞府,仔細查看司馬雪的物品,上面布滿灰塵,確定無人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