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節 離間計
北府軍突然間揮師南下,江南震動,晉室朝臣人心惶惶,有人歡喜有人憂。
孝武帝駕崩,司馬道子任太傅,為了獨霸朝堂,原計劃分兩步完成。
第一步,先將尚書令王珣調職,換上自已的人,王珣身為王氏一族,孝武帝一朝宰輔重臣,朝中門生眾多,對司馬道子事事掣肘,完成後便進行第二步,讓安帝下詔,將京口建威大將軍王恭與荊州刺史殷仲堪解除兵權。
如今剛剛完成第一步,將王珣明升暗降,起用親信王國寶,不料驚變猝起,北府軍已然南下,立刻急召司馬元顯和王國寶商論對策。
「北府軍自行南歸,王恭多半要造反,怎麼辦?」
「王老賊都反了,父皇想怎麼辦?」司馬元顯年輕氣盛,出計說:「先令豫州刺史庾楷帶兵拱衛建康,再將建康城中的王氏一族全部捕殺,肅清內患。」
「胡說八道,建康缺兵少糧,咱若在建康動手捕殺王氏一族,等於自亂陣腳,勢必引起其餘各大士族忌憚,一起合力對抗咱。」司馬道子魚泡眼一瞪,訓斥道:「王恭令劉牢之南歸,正要找借口生事呢,建康城內先出內亂,正好給了他口實。」
「太傅英明。」王國寶和庾楷是老相識,立刻說:「如今未到魚死網破時,能不動刀兵就不動刀兵,豫州刺史庾楷這個人太重利,要他出兵拱衛建康,得有相應的好處,這個好處還必須是好好的。」
「庾楷必須率兵進京防著點兒,由王國寶負責聯繫吧。」司馬道子昨夜通宵狂飲,此刻又困又疲,打了個哈欠,說:「本王太困了,先去歇會。」
「大廈將傾,老傢伙還迷戀酒色,等王恭殺進建康,看能否還由著他醉酒聽曲兒。」司馬元顯被司馬道子訓了兩句,小脾氣發作,惱怒的說:「甭理老傢伙,任由王老賊率兵進城好了。」
「生死攸關的事,可不能不管。」司馬道子權大,王國寶便替他辨護說:「太傅雖好酒色,但有恩於下官,交辦的事,下官肝腦塗地也要完成。」
「哼」司馬元顯臉上小豆豆一片腥紅,一甩袖,出府而去。
數十日後,京口一紙檄文,引得天下側目,檄文乃京口建威將軍王恭所發,名為清君側,內容則直指王國寶。
檄文稱;
「罪臣王國寶攀附太傅,登尚書令位。
先帝駕崩,其夜叩宮門,意欲修改遺詔,所幸皇室睿智,使其計敗,后又私調東宮府兵,敗壞朝制,私德不檢,對胞兄視同仇敵,百般誣陷,反與其堂弟王緒沆瀣一氣,互為表裡,不忠不義。
臣王恭性然駑鈍,確知春秋之時,趙鞅為誅殺君王身邊的奸臣,而興起晉陽之甲士,臣也效仿古人之義,興兵以清君側!」
檄文矛頭只指王國寶,絲毫沒提太傅司馬道子,司馬道子看完檄文後,心中狐疑不決,立刻將老臣王珣叫來問計。
「王恭自京口發出一道檄文,王大人可否知道?」
「老臣略知一二。」
「快說說看法。」
「稟司馬太傅。」王珣人老多智,便侃侃而談:「「王恭和王國寶在先帝朝時,便有舊惡,此次檄文中只指責王國寶不忠不義,並無針對太傅之言,太傅何必自尋憂懼?」
「呵呵,有理有理,若依王大人的看法,眼下本王當如何應對?」司馬道子早知王恭和王國寶素來不和,一聽王珣的解釋,感覺合情合理。
「不管最好。」王珣道:「太傅大人自可回府酒照喝,曲照聽,王氏一族的內鬥千萬不要伸手多事,自惹麻煩。
「王大人這計策好,本王照辦。」司馬道子一臉笑意,王國寶只不過自己一介姻親,生死與自己無關,居然真按王珣意見,日日酒照喝,曲照聽,彷彿不知道京口檄文一事。
司馬道子不著急,王國寶可著急了,如熱鍋上螞蟻一般,天天豎起耳朵等司馬道子的召見,卻一等不見動靜,二等還是不見動靜,只聽到東府中酒宴舞曲依然,只能叫來堂弟王緒商議。
「弟弟,王恭的檄文已傳到建康數日,將你我等稱為逆臣,太傅竟沒有召我去商議,這是為何?」
「哥哥你是不是急糊塗了,難道沒看出王恭和太傅的真正目地?」
「我有點急蒙了,真沒看出。」王國寶道:「你說給我聽聽?」
「王恭這叫順桿爬,先找個小借口,率北府軍兵不血刃的進了建康城再說。」王緒解釋道:「司馬太傅如今裝聾做啞,他是醉糊塗了,妄想扔出咱倆丟車保帥,等北府軍進了建康城,他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啊,還真是這樣,這可怎麼辦?」
「魚死網破,博個活路。」
「如何博?才能不死。」王國寶戰戰兢兢的問?
王緒道:「哥哥如今手握東府之兵,先以司馬太傅之名,傳大臣王珣和車胤來府中議事,將二人殺死,將司馬太傅拖下水,讓太傅和王恭交上手,然後再走一步,看一步。」
王國寶盤算一陣,感覺也只能如此,便以司馬道子的名義,傳士族大臣王珣與車胤來自已府中議事。
王珣與車胤初時不知是計,依傳來到王國寶府中,剛進府門。
「嘭」一聲,王府的大門立刻緊閉,一隊府兵立刻把守府門,人人虎著臉,手握著刀柄,兩個老頭兒久經官場,心中雖怕的要死,但臉色卻一如平時。
從府門到大堂的路不長,但兩個老頭兒走的很辛苦,戰戰兢兢,心思百轉,終於見到了王國寶,王國寶目光閃爍,施禮的手微微顫抖,顯然也十分緊張。
「王大人。」王珣先聲奪人,一聲斷喝,直接問:「你面色有異,目帶凶氣,府中刀兵殺氣瀰漫,難道欲加害本官與車大人不成?」
王國寶被王珣當面喝破計謀,一時啞口無言,兩人原本同姓,在朝堂上又無舊怨,反倒不便當面翻臉,只得說:「下官豈敢存此異心,太傅大人令下官向兩位大人問計,如何應對王恭?」
「原來是這事兒。」王珣穩穩心神,出言誘惑說:「王大人不必擔憂,檄文中表面指責王大人罪過,說到底無非是司馬太傅獨霸朝政,清除先帝舊臣,而引起王恭不安,才先召北府軍南歸,后又發檄文到建康,一切與王大人無關。」
王珣幾句話切中要害,分析的合情合理,給王國寶伏下一絲希望,不由王國寶不信,連忙施禮道:「下官請王大人指點迷津,求條活路。」
「王恭在檄文中指責王大人為官不正,私調府兵,若王大人自請免官,沒了官名,王恭便無可指責之詞。」王珣出計道。
「自請免官?」王國寶遲疑不決,問:「下官若自請免官,等於放棄抵抗,王恭率軍等進京后,不會象本朝高祖司馬懿對待曹爽那般對待下官嗎?」
晉室高祖宣皇帝司馬懿裝病卧於府中,趁前魏曹氏一族出城拜祭祖先時,發動政變,這才改朝換代,成立了晉朝,曹爽當時本為魏朝輔政大臣,手握魏朝精兵,確聽信司馬懿的誘言,放棄兵權,后被誅殺。
「王大人,王恭一向忠正耿直,絕非濫殺之人。」王珣笑了笑,說:「而王大人的官兒也小了點,比不得曹爽,曹爽乃當時魏朝輔政大臣,如今朝中司馬太傅才能與曹爽並肩相論。」
車胤剛進王國寶府時嚇得渾身冒汗,此時也穩住了心神,一邊道:
「京口距建康不過二百餘里,北府軍戰刀一揮,一日便兵臨建康城下,請問王大人如何應對?」
王國寶一生只懂巴結獻媚,先巴結司馬道子,轉又巴結孝武帝,最後又轉為巴結司馬道子,若論如何討好獻媚,他有一千種辦法,但若論軍政大事,則無任何謀略,如今聽車胤和王珣的一番話,遂換了臉色,哀求道:
「下官識短無計,求兩位大人詳細指條生路。」
王珣和車胤對視一眼,腹中笑開了花,臉色卻綳得一本正經,生怕王國寶醒悟,改變主意。
「司馬太傅收到檄文後,對此事不聞不問,顯然已存棄車保帥之心。」王珣趁機挑拔道:「如今安帝為君,王大人在王恭發兵前,一定要自請免去官職,早早將禍事推出去。」
「這樣真行?」
「唉,王大人,咱們同殿為臣數十年,又是一姓之人,老夫豈能騙你?」王珣語重心長的勸說:「此事原本是司馬太傅和王恭在爭權,太傅想效仿高祖那般在朝中自己說了算,王恭則想效仿霍光,一切事兒雖和王大人無關,卻偏偏以王大人說事兒。」
「唉、」王國寶一聲長嘆,心情糾結,司馬道子對自己不聞不問,顯然是想把自己推出去當替罪羊,如今只有依王珣之計,自辭官職,以求避禍。
翌日,王國寶效仿古人負荊請罪之舉,帶領全家人到皇宮門口跪叩,上書安帝,自求辭職,擺出一付卑微姿態。
建康城各大士族和朝臣不明真相,都在背後議論紛紛,城中瀰漫著一股詭譎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