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靜夜思
被周琪傳染兩次夢就彷彿熬了兩個通宵一樣,司雲精疲力盡。從隔離塔出來回到寢室后,他一頭栽倒在床上,周六周日兩天幾乎一直在補覺。到了周日深夜,眼瞅著明天正式開學,他卻睡夠了。寢室門外和窗外都沒有什麼動靜,整個校園似乎都進入夢鄉,只剩皎潔的月亮陪他輾轉反側。
他的思緒如掠在黑暗中的一束光,最終鎖定在三個夢之間來回穿梭:十年前中秋節清晨的怪夢、周琪第一次傳染的夢、第二次傳染的夢。他豁然發現,不僅第二次傳染的夢能接續第一次傳染的夢,十年前中秋節清晨的怪夢似乎也可以接續第一次傳染的夢。雖然兩種接續的夢過程迥異,但結果都趨向同一個方向——渡河。
為什麼要渡河?「大家留在這裡,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直至把這裡吃到非人的世界。」按她表達的意思,不渡河的話,美人終會自相殘殺。那麼,美人為什麼會自相殘殺呢?
美人要渡的空無河所象徵的是什麼?它無論是什麼,都顯然是全體美人的劫,是橫亘在全體美人面前的一道天塹,入河幾乎等於送死。從周琪第二次傳染的夢來看,想要通過的話,難到甚至需要一次「神跡」來幫助。那麼,全體美人面臨的劫是什麼?
渡河之後的彼岸是哪裡?周牧㭙最後說的話是:「過空無河、出九天界,曉晦朔、醉星辰,覓姑射之山居,縱莊周之逍遙!」出九天界是指走向太空?莫非是說走向太空的目的是實現《莊子·逍遙遊》中所講的「逍遙」?
相殘?劫?逍遙?
劫……全體美人的劫……全體美人都怕……
抑鬱症?!
「美人在25歲以後分泌情素減少,如果體內濃度過低就會得抑鬱症!所以25歲以後必須定期注射人工合成的情素補充劑!」司雲突然想起迎新時藍眼睛女生說過的話,深吸一口氣:對!劫是抑鬱症!空無河就是抑鬱症!美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得抑鬱症,體內情素過低就會得,還會傳染,並且無藥可救、恐怖至極!
如果空無河是抑鬱症,渡河之後就大概指的是克服抑鬱症。但渡河之前為什麼相殘呢?維持體內情素濃度,小心不被傳染不就好了嗎?
怎麼維持?怎麼小心?
定期注射情素補充劑,隔離病患。
司雲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情素補充劑?周團團不是說過只有美人才分泌情素嗎?為什麼還可以人工合成呢?
它是怎麼合成的呢?
它是用什麼來合成的呢?
不會是……他連忙搖搖頭,渾身不寒而慄,感覺回到了那一堂高中語文課一樣。
那節語文課是午休前的最後一節,講的是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語文老師在講完時代背景、描寫手法以及象徵意義后,突然臉色陰沉地說:「同學們,魯迅所說的「吃人」,除了指代封建禮教對人的迫害外,別忘了還有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吃人。」
「古代有食人族嗎?」「可能古代有喪屍吧!哈哈哈!」同學們七嘴八舌,嘻嘻哈哈。
「不是食人族,也不是喪屍。」語文老師敲了敲黑板,然後指著自己和全班學生說,「當遇到戰亂和飢荒時,吃人的就是像你我這樣的普通老百姓。在生存無法保障的情況下,什麼法律和道德都沒用,人餓極了,沒有吃的就只能吃人,煮著吃、互相吃,從史前到晚清屢見不鮮,正史都有記載。」
全班驚駭,鴉雀無聲。司雲本來還盤算著中午吃什麼,頓時差點吐出來。平復嘔吐的感覺之後,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從小讀歷史以來一直無意間忽略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古代並不值得「尊崇」或「穿越回去」,哪怕是故事最精彩的三國時期也不值得。因為自己如果在古代,大概率不是什麼王侯將相,還是像今天一樣的普通人。而普通人在古代的生活狀態……不,應該說是生存狀態,每每會惡劣到非人的地步。普通人被完全當做人的時代,是許許多多的人拼了命換來的。他們最終化成了一塊花崗岩,正面鐫刻著八個金箔大字,背面是150字小楷,永世長存。
美人的世界有沒有那些拚命的人呢?
即使有那些拚命的人,美人的世界已經變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變,因為依然需要情素補充劑。
所以,情素補充劑可能是怎麼合成的呢?
每個美人又是怎麼得到情素補充劑的呢?
只能用「自由幣」買。
到哪裡掙「自由幣」?
身為一個美人,只能到有美人的地方,給美人打工。
司雲苦笑。這些所謂微進化的新人類啊,縱使變得更美,變得有掌控超聲波和次聲波、什麼是催眠造夢的什麼超能力,又和五個世紀前的普通人又有什麼本質區別呢?無非是美人的世界更加飢餓,吃得變本加厲罷了。難怪周遠曾說美人沒有那麼多選擇,其實分明有兩條長長的鎖鏈把所有美人死死鎖在一起——
第一條鎖鏈是:年老美人需要情素補充劑,情素補充劑來自情素,情素來自年輕美人,年輕美人再變老,周而復始。
第二條鎖鏈是:多數美人「自由幣」少,少數美人「自由幣」多。多數美人為了掙「自由幣」買情素補充劑,於是給少數美人打工。但由於它的存在,結果一定是多數美人「自由幣」更少,少數美人「自由幣」更多,越演越烈。
問題的關鍵在於情素補充劑。解決了情素補充劑,就解決了渡河。
可是,無論是十年前中秋節清晨的怪夢還是第二次傳染的夢,即無論是周牧㭙的渡河辦法還是周遠的渡河辦法,在司雲看來都是不可取的。對於十年前中秋節清晨的怪夢,看似紅裙少女利用不言者的力量驅使眾人入河變成屍橋,實則紅裙少女是不言者的傀儡。隨著岸上的人越來越少,鬥爭會越來越激烈,這座屍橋註定夠不到對岸。即使退一萬步來說,屍橋能夠到對岸,最終過河的也只有一人,能是你嗎?這種極度自私的辦法又有什麼值得追隨的?
至於第二次傳染的夢,也就是個夢吧。
想到這兒,司雲翻了個身。他忽然發覺窗外的月亮已經悄然隱去,天際露出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