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章 趙風家書
老太太很是殷勤地要招待探春他們喝茶,還拿出了大概是家中僅有的幾樣待客的點心。
探春等她倒過茶之後便拉著她坐了下來,不肯再讓她準備什麼東西。
老太太看人家似乎有話對她來說,也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忙著的手笑道:『我們家中許久不來人了,這乍一來人,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給忘了,幾位別笑話我這個老婆子。』
探春心酸,趙風走了之後,老人家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了,雖然趙大哥在的時候也多是她自己住在這裡,但至少心中是有個盼頭的,知道自己的兒子會回來看自己,現在自己就像是最令人討厭的惡魔,要掐斷老太太所有的希望。
她沒有說話,扶著她坐下之後才說道:『老太太,我有話要跟您說,是關於趙大哥的。』不管再難開口,她人都已經到了這裡了,也不能再拖下去。
老太太一聽是跟自己兒子有關的,連忙問道:「是趙風?你知道他的消息?這小子一走就是一年多,我看他怕是忘了他這個老娘了。」老太太有些天真的抱怨,探春聽得出來,這抱怨里沒有多少真正的怨念,不過是一個老人家太久見不到自己的兒子發的幾句牢騷而已。
探春點頭:『是,我知道趙大哥的消息,他這次是跟我一起去了杭州,他沒有告訴您嗎?』
老太太嘆氣:「他現在是越來越忙,這次走的前幾天吧,倒是回來了一趟,給我扔下了一些銀子和吃的,說是自己要出趟遠門,多則一年,少則幾個月,我當時也沒多想,你想他是替別人做生意的,那一走出去一年也是正常的,只是他也沒告訴我是去哪裡,再說,這都過去一年半了,還沒有一點兒消息,他就算是人不回來,也該給我寫封信啊,就算是我不大識的字,那村子里總有能認識的,寫封信回來也好叫我放心不是。」老太太一說起趙風來就有些剎不住車了,大概是心中藏了委屈,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都沒辦法說,這一次探春一問,正好叫她想起自己的難過來,也就忍不住都說了出來。
探春認真地聽她說完才說道:「這是趙大哥的不是。不過,這次我給您帶來了趙大哥的信。」這是趙風臨走之前交給探春的幾封遺言之一,其中一封就是留給老太太的。
老太太一聽有趙風的信,當下便高興地催促:「真的?那能不能拿出來給我看看?」說著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問道:「能不能勞煩你讀給我聽,我本來就不認得幾個字,這年歲大了,就更記不得什麼了,我想早點知道這小子在信里寫了什麼。」
大概是聽到有趙風的消息老太太太激動了,都忘了問,為什麼趙風是跟探春一起去的杭州,如今她回來了,自己的兒子卻沒有回來。
探春努力表現出微笑:『好,侍書,把信拿給我吧。』
侍書搖頭,現在什麼都還沒說清楚,直接就把趙風的遺書讀給老太太聽不大合適吧。
探春繼續示意她把東西拿出來,水彥尋也點頭示意。侍書沒有辦法,只好把信遞給了探春。
探春接過之後小心拆開,這封信是趙大哥留給他的母親的,探春也沒有打開看過。
老太太看到探春把信拿出來很是激動,忍不住湊近了探春一點兒,即便她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也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兒子寫來的信。
探春有些心酸,她慢慢打開,信很短,倒是很符合趙風的一貫風格,比他留給自己的那封信還短。
探春匆匆掃了一眼,然後輕聲讀了出來:
家母大人膝下風敬稟:
自風離家已一年多矣,聖人教誨「父母在,不遠遊」,然風常離家而去,少則幾日,多則一年,深感不孝,幸得母親不與風計較,且常諄諄教誨,命風在外做事必要盡心竭力,風每每念及此便深感愧疚。且母親年事已高,風本意此次歸家之後,再不遠離母親,然天不遂人願,風亦未想過會有此一難。
家父早去,全憑母親教禮儀,識詩書,十幾年如一日,母親慈惠,大恩未酬,風先一步離去,此中遺憾,令人痛絕。
探春讀到這裡的時候,老太太忽然主抓探春的胳臂:「王妃,風兒這信里是什麼意思啊?我怎麼越聽越不明白啦?」
她不是不明白,就算趙風寫的信咬文嚼字,她也不至於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這字面的意思她是理解了,她不明白什麼叫「先一步離去」,是風兒又臨時有什麼人物被派到了別的地方嗎?
探春把信暫且合上,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您聽我說,趙大哥,他走了,他在杭州城感染了瘟疫,就算請了最好的大夫,也沒能救回趙大哥。」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隱瞞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探春悄悄示意侍書去吧骨灰抱進來。
老太太倒是還算堅強,沒有聽到這個消息就暈過去,只是緊緊地攥著探春的手一遍遍地問:『這是什麼意思?是風兒不會回來了嗎?好好的怎麼會感染瘟疫呢?』
她長期住在村子里,又是一個孤獨的老太太,對外面的情況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杭州這麼大的動靜,她一點兒也沒有聽到。
探春拉著她慢慢地解釋:『杭州兵變,一場大火后爆發了瘟疫,正值春耕的時候,趙大哥自告奮勇去幫助杭州城的百姓丈量土地,本來以為瘟疫已經得到了控制,沒想到趙大哥還是被感染了。』
這樣的事情再重溫一遍對探春也很是艱難。
老太太靜靜地聽探春說完:『既然還有瘟疫,他怎麼會跑到城裡去呢?』她忍不住哭出聲來,他知道裡面爆發了瘟疫,怎麼還能進去呢?
探春搖頭:『是我對不住您,也對不住趙大哥,我們當初以為裡面已經得到了控制,在他要進去的時候就沒有阻攔,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老太太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去探春說的是什麼,她一遍遍地問為什麼趙風會進城。
探春在解釋了一遍又一遍之後,終於明白,老太太不是在問她,也不是在問任何人,她只能默默的住嘴等著老人家平靜下來。
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如趙大哥一般如此明理,即便她悲痛欲絕,卻從來沒有一句是指責探春的。
終於她自己慢慢地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結果,輕聲對探春說:「勞煩王妃再把後面的讀給我聽聽吧,我想知道他最後要跟我說什麼。」
探春點頭,再一次展開已經合上的信: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孝子風,不僅累得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且斷絕趙家之後,風每每念及此,便悲從中來,不能自已。母親年事已高,風不能跟前盡孝,唯托南安王妃為母親做主,過繼養子,以替風盡孝,此事風不能及,全權托於王妃,王妃此人,乃風之至交好友,相識數十載,情誼深厚,不比常人,母親大可安心,想必王妃定會領母親滿意。
另,風近十年在外奔走,所攢銀兩一萬有餘,其中一萬兩已交於王妃代為打理,若母親過繼之養子能替風盡孝,則此筆銀兩全做風感謝之資,若選人不慎,母親對此人不甚滿意,則此筆銀子留給趙家後人,修繕祠堂,興辦學堂,以鼓勵後人潛心向學。另有三千銀兩,風預備留給妹香菱,雖非血親,終歸喚風一聲兄長,風臨別之際,無所饋贈,了了三千兩,算作風給家妹所留念想。另有三千兩,是風特為母親準備,母親一應吃穿用度及後事準備全在此三千兩之中,風恐母親孤身一人不能料理,特托由王妃代為掌管,等繼子過戶,則此筆銀子可交由他處置。
風其實自知如此這般費心安排大可不必,有王妃在,她自會替我和母親料理一切,風知王妃會待母親有如親人,總算稍慰,若非如此,風即便陰司之內亦不能安心。
臨終拜別,悲痛之極,風自問不能含笑太虛,卻也無甚大遺憾,唯願母親大人好好保重,頤養天年,則風可含笑九泉矣。母親大恩,唯來世再報,再拜足下。
探春合上了信,中間老太太再沒有打斷過探春,但是她不知道後面的話老太太有沒有聽進去。
她久久沒有說話,看探春也沉默了許久之後才不死心般地問:「沒有了?」
探春點頭:「趙大哥把一切事務既然都拜託給我了,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告訴我,只管把我當作您半個女兒便好。」
老太太笑著搖頭:「怎麼這就完了呢?我一個老太婆沒有什麼要求,風兒怎麼說的,王妃就怎麼做吧,我沒有什麼要求。我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她以為探春他們把趙風埋葬在了杭州。
探春示意侍書把骨灰放到桌子上,走向前去說道:「老太太,我對不住您,不僅不能讓您見趙大哥最後一面,就連趙大哥的屍骨也未能保全。」她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趙大哥是感染瘟疫而走的,只能火化。』
老太太看到桌子上那個雕刻精美的盒子,裡面裝著的就是她的兒子,她真是覺得諷刺,若是他不曾出去,應該一輩子也見不到這樣貴重的盒子吧,如今他的生命就終結在這裡,這個精美而貴重的盒子。
她顫巍巍地上面把盒子抱在了懷裡:『王妃能把風兒帶回來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雖然什麼也看不出來,但她還是抱著盒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然後緊緊地摟在懷裡,一直不肯放下。
等到薛蟠和香菱進來的時候,老太太還是抱著盒子不肯撒手,開始她表現的如此平靜,甚至都超出了探春的預料,直到見到這個骨灰盒。
香菱進來看到這一幕有些疑惑:「母親?王妃?這是怎麼了?」
水彥尋問:『薛公子,你還沒有告訴她嗎?』
薛科是眼看著趙風走的,不可能回來之後不告訴薛蟠,香菱如今還完全不知情,只能說,她還沒有告訴她。
薛蟠點頭。這種事情讓他怎麼說呢,本來自己已經夠傷心的了,她還懷著孕,薛蟠不知道如何張口。
香菱一看他們就是知道內情的,只有自己一個人還蒙在鼓裡,她先去看薛蟠,薛蟠接觸到她的目光之後慌亂地把頭轉到了一邊,她又把目光投向探春。
探春認命一般地把趙風的事又簡略地說了一遍。
香菱這才知道母親懷裡抱著的那個盒子就是自己兄長的骨灰,她跟趙風沒有太多的接觸,後來嫁給薛蟠之後,她偶爾回來看看趙母,但是趙風多是不在家中的,所以輪起來,兩人根本沒有見過幾面,但是他當初與自己不過是一面之緣,就肯幫自己這麼大的忙,以一手之力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香菱一直把他當作恩人看待。因他經常不在家,她便經常來看看趙母,也算是替他盡點兒孝心。
如今忽然告訴自己恩人死了,香菱有些難以接受,不過比起老太太那種不外露的悲傷來說,香菱的表現還算平靜。
她靜靜地聽完探春的話之後走過去扶著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探春把桌子上的信遞給香菱,她是識字的,這信雖是趙風寫給自己母親的,但是裡面提到了香菱,給她看看應該也不算違背趙大哥的意思。
香菱看著探春遞過來的東西不解:『這是什麼?』
老太太代替探春回答了她的疑問:「風兒的信。」
香菱默默地打開匆忙看了一遍,剛合上信,薛蟠就忍不住問道;『趙大哥說什麼了?』
他以為既然是家信,多少回提到自己的。
探春打斷了他的問話,問香菱:「對趙大哥的交代,你可有什麼意見?」
香菱點頭:「大哥的銀子我不要,王妃都留給母親也好,代為打理也好,總之不必留給我。至於繼子,我本不是趙家人,沒有說話的權力,還是王妃和母親拿主意吧。」
探春點頭:『還有一件事,也是我著急來找老太太的意思。如今要為趙大哥找一個埋葬的地方,另外需要一個地方來建祠堂,我與王爺的意思是最好就放在趙家祖墳或者附近,不知道老太太有沒有什麼想法。』
探春畢竟是一個外人,趙家宗族內部有什麼規矩,她並不知道。
老太太聽到探春問她才把骨灰盒放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說道:「王妃稍等片刻,我去請組裡的老爺們過來。」她一個婦道人家,無夫無子,說的話是不頂用的,現在有王爺和王妃在,正好可以替她拿主意。